一婚礼的晨光透过酒店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给奢华的波斯地毯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我最后一次检查妈妈婚纱上那条长达三米的蕾丝拖尾,确保每一颗微小的珍珠都闪烁着恰到好处的光芒。“小墨,别忙了,快坐下歇歇。”妈妈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我,笑容... 潇湘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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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的晨光透过酒店顶层套房巨大的落地窗,给奢华的波斯地毯镀上一层不真实的金色。我最后一次检查妈妈婚纱上那条长达三米的蕾丝拖尾,确保每一颗微小的珍珠都闪烁着恰到好处的光芒。

“小墨,别忙了,快坐下歇歇。”妈妈坐在梳妆台前,从镜子里看着我,笑容温婉,眼角眉梢都浸透着即将嫁给爱情的甜蜜。

我笑了笑,没说话。

这场婚礼,从场地预定、婚庆公司的挑选,到她身上这件价值六位数的高定婚纱,再到宴请三百位宾客的酒席,一笔一划,都是我用自己银行卡里的数字堆砌出来的。那是我原本准备用来给自己买一套小公寓的首付款。

妈妈说:“小墨,妈妈这辈子就结这么一次婚了,我想风风光光地嫁一次。”

她说这话时,眼圈微红,带着一种历经半生风雨终于寻到归宿的脆弱。我无法拒绝。爸爸在我十岁那年因公殉职,妈妈一个人拉扯我长大,吃了太多苦。如今她找到了归宿,那个即将成为我继父的男人,张伟,对她百般呵护,温柔体贴。我觉得,只要妈妈幸福,一套房子又算得了什么。

化妆师正在为妈妈做最后的定妆,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张伟,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比平时年轻了十岁。

“莉莉,准备好了吗?美得像个仙女。”他走进来,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目光胶着在妈妈身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妈妈的脸颊飞上两朵红云,像个初恋的少女。

我识趣地准备退出去,把空间留给他们。张伟却叫住了我。

“小墨,等一下。”他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不再是那种纯粹的爱意,而是夹杂了一丝……算计?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站住了。

“小墨啊,你看,今天叔叔就要和你妈妈成为一家人了。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他语气和蔼,充满了长辈的慈爱。

我点点头:“张叔叔,我会像尊敬我爸爸一样尊敬你。”

他满意地笑了,然后从随身带来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那不是一份祝福的贺卡,而是一沓用订书机钉起来的A4纸,封面上用黑体字打印着几个大字——《家庭财产共同持有协议》。

我的血液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止了流动。

“叔叔知道,这个时候拿这个出来,有点不合时宜。”张伟把文件递到我面前,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这也是为了我们这个新家庭好。有些事情,提前说清楚,免得以后伤了和气。你妈妈脸皮薄,不好意思跟你开口,只能我这个做坏人的来谈了。”

我没有接,目光越过那份协议,看向镜子里的妈妈。她避开了我的视线,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仿佛那上面有一朵全世界最值得研究的花。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这是什么?”我的声音很平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下是怎样翻涌的暗流。

张伟把协议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在沙发上坐下,摆出了一副促膝长谈的姿态。“小墨啊,你别紧张。这只是一份很简单的协议。你爸爸走得早,给你留下了一套房子,对吧?就是现在你妈妈住的那套。”

我看着他,不说话。那套房子,是爸爸单位分的,后来房改,用我和妈妈共同的工龄买了下来,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那是爸爸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你看,你妈妈一个人住在那里,我呢,也有自己的一个儿子,小斌,你见过的。我们结婚后,我肯定要搬过去和你妈妈一起住。但你也知道,小斌也快到结婚的年纪了。我寻思着,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的房子,也就是我们的房子。这份协议,就是把你名下那套房子,转为我们这个新家庭的共同财产。”

他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以为我听错了,或者我在做一个荒诞的梦。

“共同财产?”我几乎是咬着这几个字问出来的。

“对。”张伟点点头,似乎对我的迟钝有些不满,“当然,叔叔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协议里写得很清楚,房子虽然是共同财产,但你妈妈占50%的份额,你占30%,剩下的20%,我想作为我们父子的一点心意,将来过户给小斌,就当是你这个做姐姐的,送给弟弟的结婚礼物。”

我笑了。不是冷笑,是真的觉得荒谬至极,以至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把我的房子,分走70%的产权,然后告诉我,这是为了我们这个“新家庭”好?把我爸爸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分一半给我的母亲,再分20%给他那个只见过几面的儿子,当做“结婚礼物”?

这是何等的无耻和贪婪,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我的笑声让房间里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化妆师和助理识趣地收拾东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还体贴地为我们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小墨,你怎么说话呢?”一直沉默的妈妈终于开口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责备,“你张叔叔也是一片好心。我们成了一家人,分那么清楚干什么?房子写谁的名字不都一样吗?你一个女孩子,将来总是要嫁人的,难道还守着那套老房子过一辈子?”

我死死地盯着她,那个我从小依赖、敬爱的母亲。她的脸在精致的妆容下显得有些陌生,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我最柔软的心脏。

“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一字一句地问,“那是我爸的房子。”

“什么你爸的房子?你爸都走了多少年了!”妈妈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我的话刺痛了她,“我是你妈!我在那房子里住了大半辈子!现在我再婚,想为自己的将来做点打算,有错吗?张伟他对我好,他儿子就是我儿子,我分点财产给他儿子,不是天经地义吗?”

“天经地义?”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只觉得嘴里一阵阵发苦,“用我的东西,去做你的人情,天经地义?”

“林墨!”妈妈站了起来,婚纱的裙摆在地毯上划出一个愤怒的弧度,“你怎么能这么自私!我为了你,守了十几年寡,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你就是这么祝福我的?为了区区一套房子,你要毁了我的婚礼吗?”

“自私”两个字,像两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为了让她风风光光地再婚,我掏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我怕她受委屈,给她买最好的婚纱,订最贵的酒店,请最有名的婚庆团队。我以为我做的一切,能换来她的幸福和我的心安。

到头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碍事的、自私的、抱着房子不肯松手的绊脚石。

张伟见我们母女俩剑拔弩张,又出来打圆场了。

他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被我侧身躲开。他也不尴尬,依旧笑呵呵地说:“小墨,你看你,跟你妈妈置什么气。她也是为了你好。你想想,我们成了一家人,以后你有什么事,叔叔能不帮你吗?小斌以后就是你亲弟弟,你们姐弟俩互相扶持,多好?”

“我没有弟弟。”我冷冷地打断他,“我爸只生了我一个女儿。”

张伟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那层伪善的温和面具出现了一丝裂痕。

“林墨,你这话就没意思了。”他把那份协议又往我面前推了推,“今天是你妈妈大喜的日子,别闹得大家都不愉快。你把字签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要是不签……”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我看向我妈,我还在等,等她哪怕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和不忍。

可是没有。

她的脸上只有焦急和不耐烦。“林墨,你到底签不签?宾客们都快到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给我难堪吗?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白眼狼!为了钱,连妈都不要了!”

“为了钱?”我气得浑身发抖,“妈,你再说一遍,是谁为了钱?”

“我掏空积蓄给你办这场婚礼,是为了钱吗?”

“从小到大,你说什么我听什么,你说东我不敢往西,是为了钱吗?”

“你说你老了想有个依靠,我支持你再婚,甚至帮你考察张伟的人品,是为了钱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把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解全都吼了出来。

“现在,你们,就在我的钱办的婚礼上,穿着我买的婚纱,逼我签这份卖房协议,然后你反过来骂我,说我为了钱不要妈?!”

妈妈被我的质问吼得后退了一步,脸色煞白。但她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更加歇斯底里。

“够了!”她尖叫道,“你说的这些,不都是你作为女儿应该做的吗?我生你养你,难道不比你那点钱更金贵?现在我让你签个字,你就跟我算旧账?林墨,我告诉你,今天这个字,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她身后的张伟,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他知道,他赢了。他牢牢地抓住了我妈妈的软肋,也自以为抓住了我的。

亲情绑架,永远是他们最擅长的武器。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响了。我的几个姨妈和舅妈走了进来,她们是来看新娘的。

一进门,看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愣住了。

“哟,这是怎么了?大喜的日子,怎么还吵起来了?”大姨先开了口。

我妈像是找到了救兵,立刻哭诉起来:“姐,你快来评评理!我养的这个好女儿,她要逼死我啊!她不让我们结婚!”

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协议的事,只说我不让她结婚。

亲戚们立刻围了上来,对着我就是一通口诛笔伐。

“小墨,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妈守寡这么多年多不容易啊!”

“就是啊,你都这么大了,也该为你妈的幸福想想了。”

“你张叔叔人多好啊,我们都看在眼里的。你可不能犯糊涂啊!”

张伟适时地把那份协议递给我大姨看。大姨看了几眼,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把协议塞回给我。

“嗨,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一套房子嘛。”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小墨,你妈说得对,这都是一家人了,分那么清楚干嘛。你签了,你妈高兴,你张叔叔也安心,以后他们老两口过日子才踏实。你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房子干什么?”

我二舅妈也凑过来说:“是啊小墨,你可别犯傻。你现在不签,万一你张叔叔一生气,这婚不结了,你让你妈的脸往哪儿搁?这满堂的宾客,你怎么交代?你这不是毁你妈吗?”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要把我牢牢困住。

每一个人,都在劝我“大度”,劝我“懂事”,劝我“牺牲”。

没有一个人问我,凭什么。

凭什么要用我父亲留下的遗产,去换我母亲的再婚?

凭什么要我用我的所有,去成全他们的“一家人”?

我看着眼前这些所谓的“亲人”,他们的嘴脸在华丽的灯光下显得如此陌生又丑陋。他们不是来参加婚礼的,他们是来参加一场精心策划的围猎,而我,就是那只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猎物。

我的心,在那一刻,彻底死了。

我对妈妈最后的那点孺慕之情,对这个家最后的那丝留恋,被他们联手绞杀,碾得粉碎。

我忽然就不抖了,也不气了。

我平静地看着他们,看着我那满脸泪痕、控诉着我“不孝”的母亲,看着那个志在必得、假装无奈的继父,看着那些七嘴八舌、劝我“顾全大局”的亲戚。

然后,我笑了。

我发自内心地,笑出了声。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笑声搞懵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渐渐停了下来。

“你笑什么?”妈妈厉声问道,眼神里充满了警惕。

我拿起茶几上那份协议,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上面的条款比张伟口述的更加苛刻。不仅要将房子转为共同财产,协议里甚至还规定,作为女儿,我有义务每月支付给他们“不低于我月收入50%”的赡养费。并且,我自愿放弃对该房产未来任何的继承权和处置权。

好一个“一家人”。

这哪里是协议,这分明是一份卖身契。

“写得真不错。”我把协议放下,由衷地赞叹了一句,然后目光转向张伟,“张叔叔,不,应该叫张总了。真是好手段,好算计。”

张伟的脸色变了变:“小墨,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出戏,演得很好,但我不想看了。”

然后我转向我妈,她的脸上写满了错愕和不安。

“妈,”我叫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你问我签不签?”

我顿了顿,拿起那份协议。

在所有人以为我会屈服的时候,我两只手用力,将那十几页A4纸,从中间,“刺啦”一声,撕成了两半。

然后,两半变四半。

四半变八半。

我慢条斯理地,将这份凝聚了他们所有贪婪和算计的协议,撕成了一堆无法拼接的碎片。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像是一曲为这段母女关系奏响的哀乐。

“现在,我回答你。”我将满手的碎纸屑扬手一撒,五彩的纸屑像一场绝望的雪,纷纷扬扬地落在华丽的地毯上。

“我不签。”

“林墨!你疯了!”妈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冲上来想打我,被张伟一把拉住。

“你这个逆女!你要气死我!”她在我身后哭喊,咒骂。

我已经听不见了。

我走到门口,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门口,婚礼策划师正在焦急地等待,看到我,连忙问:“林小姐,吉时快到了,新娘……”

我打断她的话,用我此生最平静、最决绝的语气,对她说:“婚礼取消了。”

策划师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我没有理会她的震惊,也没有理会房间里传来的各种咆哮和哭喊。我从手包里拿出手机,拨通了我聘请的婚庆公司负责人的电话。

“喂,李总吗?是我,林墨。”

“林小姐!恭喜恭喜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喜气洋洋。

“李总,我现在正式通知你,这场婚礼,取消了。”

“……什么?”对方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喉咙。

“所有的服务到此为止。关于尾款,”我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房间里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男人,“请你直接联系新郎,张伟先生。他的电话你应该有。从现在开始,这场婚礼的一切费用,都与我无关。”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然后,我又拨通了酒店经理的电话,重复了同样的内容。

做完这一切,我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生我养我的女人。她瘫坐在地上,昂贵的婚纱皱成一团,脸上的妆哭花了,像个破碎的娃娃。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敢置信。

她大概到死都不会明白,她不是输给了一套房子,她是输给了自己的贪得无厌。

我转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这个让我窒息的房间。

身后,是世界崩塌的声音。

而我的世界,在这一刻,获得了重生。

我没有离开酒店。

电梯下行,光亮的轿厢壁映出我的脸。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我穿着一身为参加婚礼特意准备的香槟色小礼服,看起来像个要去赴宴的宾客。

是的,我要赴宴。赴我自己的宴。

我径直走向了宴会厅。

金碧辉煌的大厅,按照我的要求布置得如梦似幻。香槟色的幔帐,白色的玫瑰,晶莹剔透的水晶灯,空气中浮动着甜美的花香和金钱的味道。

宾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到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谈,脸上洋溢着喜庆的笑容。他们看到我一个人走进来,都有些诧异。

“小墨,你妈妈和叔叔呢?”一个我妈那边的远房亲戚问。

我对他笑了笑,说:“在路上了。”

我径直走向主桌,那张原本应该属于“幸福的一家人”的桌子。在主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个七层高的翻糖蛋糕。那是我亲自设计的,顶端是一对穿着礼服的新人,周围点缀着无数洁白的糖霜玫瑰,精致得像一件艺术品。

我花了三万块钱,订了这个蛋糕。我希望妈妈的再婚,从里到外,都是甜的。

现在想来,真是讽刺。

我对站在一旁的侍应生说:“你好,请给我一个盘子,和一把叉子。”

侍应生愣了一下,但还是很快地为我取来了餐具。

我就那样,在所有宾客惊愕的目光中,坐在了主桌的位置上。我用叉子,毫不犹豫地挖下了蛋糕顶端那个穿着婚纱的新娘糖人,放进了嘴里。

甜,甜得发腻,甜得发齁。

我面无表情地,一口一口地吃着。

很快,楼上套房里的风暴,就蔓延到了楼下的宴会厅。

我的几个姨妈和舅妈,簇拥着已经换下婚纱、穿着便服、满脸泪痕的妈妈,和脸色铁青的张伟,冲进了大厅。

“林墨!”

大姨一声怒吼,像平地惊雷,让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宾客的目光,都聚焦到了我们这张桌子上。

“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还有脸在这里吃蛋糕!”大姨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你把自己的亲妈气成这样,把婚礼搅黄了,你安的什么心啊你!”

我没理她,又挖了一大块带着奶油和水果的蛋糕,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妈妈被舅妈扶着,浑身发抖,指着我,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张伟的脸色比锅底还黑。他走到我面前,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林墨,你别太过分了。现在收手,我们上去把话说清楚,婚礼还可以继续。”

“继续?”我终于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继续让你算计我的房子?继续让我把我爸留下的东西,送给你儿子当老婆本?”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大厅里,足够让周围几桌的宾客听得清清楚楚。

宾客们的脸上露出了疑惑和八卦的神情。

张伟的脸色一变,他没想到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这件事说出来。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他厉声喝道,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

“我胡说?”我放下叉子,用餐巾擦了擦嘴,站了起来。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我妈那张惨白的脸上。

“各位来宾,各位亲朋好友。”我开口,声音清亮而稳定,“今天,非常抱歉,让大家白跑一趟。这场婚礼,取消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原因很简单。”我拿起桌上那杯为新人准备的香槟,举了起来,“因为新郎,张伟先生,在婚礼开始前的半个小时,拿着一份协议,让我签字。协议的内容是,让我把已故父亲留给我、并且写在我名下的房产,无偿转为他和我的母亲的‘婚后共同财产’,并且,还要割让百分之二十的产权,送给他与前妻所生的儿子,作为‘结婚礼物’。”

哗——

整个宴会厅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张伟和我妈。他们的脸上,是震惊,是鄙夷,是看好戏的兴奋。

张伟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你……你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最清楚。”我冷冷地看着他,“那份被我撕掉的协议,就是最好的证据。哦,对了,上面还写着,我作为女儿,要每月上交我工资百分之五十的赡养费呢。张先生,您算盘打得真精啊。不仅要房,还要我这个人给你和你的好儿子当一辈子的提款机。”

“你……你……”张伟气得说不出话来。

而我的妈妈,她终于崩溃了。

“你给我闭嘴!”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家丑不可外扬!你非要把我的脸都丢尽了才甘心吗!”

我看着她,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到了这个时候,她关心的,依然只是她的脸面,而不是她对我做了什么。

“脸?”我轻轻地笑了,“妈,在你伙同这个男人,算计你亲生女儿唯一安身立命的房子时,你的脸,就已经被你自己丢尽了。”

“我没有!我不是!”她疯狂地摇头,“我只是想为我们的未来多一份保障!我们是一家人啊!”

“别再跟我提‘一家人’这三个字了,我嫌脏。”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从你逼我签下那份协议开始,我们母女的情分,就已经断了。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的婚,结与不结,你的幸福,与我无关。你的死活,也与我无关。”

说完,我将杯中的香槟,一饮而尽。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我拿起那把切蛋糕的长刀,对着那个七层高的巨大蛋糕,从最顶端,狠狠地,一刀切了下去。

刀锋划破精致的糖霜,碾过柔软的戚风,直抵底层。

那巨大的蛋糕,被我一分为二。

就像我和她,被彻底割裂的人生。

我不知道那场闹剧最后是如何收场的。

在我把蛋糕一分为二之后,我就在一片混乱和指责声中,拎着我的包,昂首挺胸地走出了宴会厅。

我没有回头。

我能想象得出,张伟和妈妈的脸色有多难看,那些亲戚的嘴脸有多么扭曲,满堂宾客的议论有多么嘈杂。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掏空积蓄为他们打造的梦幻婚礼,最终变成了一个贻笑大方的盛大笑话。这是他们应得的。

我走出酒店,外面的阳光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报出了我家小区的地址。不是妈妈住的那套,而是我自己租的一间小公寓。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巨大的疲惫感席卷而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世纪大战。

手机从我走出酒店那一刻起,就响个不停。有妈妈的,有张伟的,有各个亲戚的。我一个都没接,直接开了飞行模式。

世界清静了。

我躺在沙发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没有愤怒,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虚无。

原来,斩断一段二十多年的亲情,是这样的感觉。

就像壁虎断尾,痛是痛的,但更多的是一种解脱。从此以后,我再也不用背负着“孝顺女儿”的枷锁,再也不用为了她的“幸福”而无限度地牺牲自己。

我自由了。

傍晚的时候,门铃响了。

我不想理会,但门铃锲而不舍地响着,像是要把门按穿。

我烦躁地走过去,从猫眼里一看,居然是酒店的侍应生。他推着一个餐车,餐车上,是我那个被我切成两半的七层蛋糕。

我打开门,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林小姐,”侍应生恭敬地说,“这是您订的蛋糕。酒店经理说,无论如何,这是您的私有财产,应该物归原主。”

我愣住了。

看着眼前这个巨大的、残缺的蛋糕,我突然很想笑。

“谢谢。”我让开身子,让他把蛋糕推进来,“麻烦你了。”

侍-应生走后,我看着那个几乎占据了我半个客厅的蛋糕,沉默了很久。

然后,我走进厨房,拿出家里最大的一个盘子,和一把勺子。

我没有再用刀去切,而是直接用勺子,从蛋糕的豁口处,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冰凉的奶油,甜腻的果酱,松软的蛋糕胚,混合在一起,刺激着我的味蕾。

眼泪,毫无预兆地,就那样滚落了下来。

一滴,一滴,砸在蛋糕上。

我一边哭,一边吃。

我为我死去的爸爸哭。爸爸,对不起,我差一点点,就没能守住你留给我最后的念想。

我为曾经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哭。那个以为只要付出,就能换来亲情的傻瓜。

我为我那段被彻底埋葬的母女关系哭。

我吃得很快,很急,仿佛在吞咽我过去二十多年所有受过的委"屈和不甘。

我一个人,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吃着。

从第一层,吃到第二层,第三层……

吃到胃里翻江倒海,吃到喉咙里只剩下甜到发苦的味道。

吃到最后,我再也吃不下了。我抱着那个残缺的蛋糕,吐得昏天黑地。

吐完之后,我虚脱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一地的狼藉,却感觉心里某个堵塞已久的地方,豁然开朗。

那些不甘,那些委屈,那些痛苦,好像随着这场呕吐,都从我的生命里,被彻底清除了出去。

手机的飞行模式被我关掉,无数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我点开最新的一条,是我妈发来的。

“林墨,你今天做的一切,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从今以后,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我看着那条短信,面无表情地打下两个字:

“好的。”

然后,我将她的号码,以及所有亲戚的号码,全部拉黑,删除。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开始打扫房间。

我把弄脏的地毯卷起来,扔掉。

我把剩下的蛋糕,连同它承载的所有不堪的回忆,一起装进垃圾袋,扔掉。

我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就像我的心一样。

窗外的夜色已经很深了,城市的霓虹在我窗前闪烁。

我泡了一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

明天,我要去把那套房子挂牌出售。卖掉的钱,足够我在这个城市里,买一套属于我自己的、小小的、但真正安全的公寓。

我再也不需要为了任何人而活。

我的未来,我自己做主。

夜很静,我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是我二十多年来,睡得最安稳,最香甜的一觉。

因为,妈妈再婚的那一天,我一个人吃了一整个蛋糕。

那个蛋糕,是我为旧生活举办的葬礼,也是我为新人生鸣响的礼炮。

真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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