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安,是个假太监。
我的任务是潜伏在冷宫,监视那个据说已经疯癫的废后楚洛。
所有人都说她完了,被新帝厌弃,被宠妃踩在脚下,连条狗都不如。
可我看见的,却是她在菜地里为一根黄瓜长歪了而叹气。
是她用一根筷子,就让上门挑衅的总管太监表演了原地托马斯全旋。
也是她看着咄咄逼逼的宠妃,眼神平静得像是在看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
他们以为她在第一层,我在第二层。
后来我才明白,她在第五层,而我们所有人,都在她的菜地里。
这是一个关于一个满级大佬退休后,被一群小号反复骚扰,最后烦了,把服务器给掀了的故事。
她不宫斗,她只是在清理垃圾。
1
我叫赵安,明面上是掖庭新调来伺候废后楚洛的太监。
实际上,我是个假太监。
是太后的人,任务是盯着楚洛,看她有没有死。
或者说,看她什么时候死。
冷宫这地方,不是人待的。
墙皮掉得跟头皮屑似的,风一吹,满院子都是萧瑟。
我来的时候,楚洛正蹲在院子角落那块巴掌大的地里,捣鼓着什么。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头发就用一根木簪子松松垮垮地挽着。
听见我进来,她头也没抬。
“新来的?”
声音挺好听,就是没什么情绪,跟这院里的枯井似的。
我说:“是,奴才赵安,奉命来伺`候娘娘。”
我以为她会哭,会闹,或者至少会问问外面的情况。
毕竟,三天前她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现在成了这冷宫里的废人。
换谁谁受得了。
结果她“哦”了一声,指了指旁边一颗蔫了吧唧的白菜。
“看见没,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给虫蛀了。”
她语气里带着点真实的烦恼。
“你说这虫子,是不是欠收拾?”
我当时就觉得,这位可能真疯了。
皇帝为了新宠舒贵妃,废了她这个结发妻子,她不恨皇帝,不恨舒贵妃,她恨一条菜青虫?
格局呢?皇后应有的格局呢?
接下来的日子,我彻底确认了。
她没有格局。
她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
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起来后就去她那块小菜地里,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中午随便吃点我们送来的冷饭冷菜,有时候还点评两句。
“今天的馒头不错,有嚼劲,适合拿来打狗。”
“这馊了的肉,别浪费,埋土里当肥料。”
下午,她就搬个破凳子坐在廊下晒太阳,通常不到一刻钟就能睡着。
口水有时候会顺着嘴角流下来。
我得过去给她擦擦。
这哪里是废后,这分明就是个提前过上退休生活的老大爷。
我开始怀疑太后是不是搞错了。
就这状态,还需要监视吗?
找个坑埋了,她可能都懒得自己爬出来。
我每天给太后递的信,内容都差不多。
“目标精神状态稳定,沉迷种菜,无任何异常。”
我甚至觉得“稳定”这个词用得不对,应该用“稳定得像块石头”。
直到那天,管着我们这些下人的总管太监李茂来了。
李茂是舒贵妃面前的红人,尖嘴猴腮,走路跟个鸭子似的,一步三摇。
他来,准没好事。
果然,他一进院,那双三角眼就在楚洛的菜地里转悠。
“哎呦,废后娘娘这日子过得挺雅致啊,还在宫里开上荒了?”
他阴阳怪气地说。
楚洛当时正拿着个小木勺,小心翼翼地给一棵刚发芽的葱苗松土。
她眼皮都没撩一下。
“有屁快放。”
李茂的脸瞬间就绿了。
“你……你个废后,还敢这么跟杂家说话!”
他气急败坏,一脚就朝那棵葱苗踩过去。
他说他要让这葱苗知道,什么叫尊卑有别。
我心里一紧,刚想上前拦一下。
说实话,不是为了护主,主要是怕他踩脏了我的鞋。
可我还没动,就看见楚洛动了。
她没站起来,甚至都没转身。
就那么蹲着,手腕一抖。
手里那个用来松土的小木勺,“嗖”一下飞了出去。
那速度,跟见了鬼一样。
小木勺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李茂的脚踝上。
李茂“嗷”一嗓子就叫了出来,整个人跟被抽了筋似的,一条腿瞬间就软了下去。
另一条腿为了保持平衡,在原地疯狂地蹦迪。
那画面,特别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鸭子。
他单脚跳了好几圈,最后“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正好坐在他自己刚刚吐的一口唾沫上。
楚洛这才慢悠悠地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土。
她走到李茂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的葱,你也配踩?”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淡,没什么起伏。
但李..茂,那个平时在宫里横着走的李总管,看着楚洛的眼睛,竟然开始发抖。
脸色比楚洛身上那件旧宫装还白。
楚洛没再理他。
她弯腰,捡起那个小木勺,吹了吹上面的灰。
然后走回她的宝贝葱苗旁边,继续蹲下松土。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李茂在地上坐了半天,最后连滚带爬地跑了。
连句狠话都没敢放。
我站在旁边,从头到脚都麻了。
我再去看楚..洛,她正专注地看着那棵葱苗,嘴里还念念有词。
“乖,不怕,坏人叔叔走了。”
那个瞬间,我忽然觉得。
这冷宫里,好像不是她疯了。
是我,或者说,是外面的那群人,疯了。
那天晚上,我给太后写信。
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那句“稳定得像块石头”划掉了。
我重新写了一句。
“目标状态……深不可测,建议保持观察,切勿主动招惹。”
尤其是,别去碰她的菜。
那玩意儿,可能比命都重要。
2
李茂那天屁滚尿流地跑了之后,冷宫清净了好几天。
我以为舒贵妃那边会很快有动作。
毕竟狗被打了,主人总得出来叫两声。
结果一连五六天,屁都没一个。
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是不是李茂回去没敢说实话,怕丢人。
这几天,楚洛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因为她那几棵宝贝葱苗,又长高了一点。
她每天浇水施肥,比伺候亲爹还上心。
有时候还会蹲在那跟葱苗聊天。
聊天的内容也挺诡异。
“你们要快快长大,将来好做葱爆羊肉。”
“旁边那棵白菜,你别偷听,没你的份儿,你是要被做成醋溜白菜的。”
我听得直冒冷汗。
感觉这些菜长在她手里,整个“菜生”都充满了恐怖故事。
我跟楚洛的交流不多。
她不爱说话,我也不敢多嘴。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做她的,我看我的。
偶尔她会问我一些问题。
“赵安,你说,是韭菜炒鸡蛋好吃,还是鸡蛋炒韭菜好吃?”
我当时愣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回答:“娘娘,这……有区别吗?”
她用一种“你这孩子没救了”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摇摇头,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个问题,我想了三天都没想明白。
平静的日子在第七天被打破了。
那天下午,舒贵妃身边的两个小宫女提着个食盒,扭扭捏捏地来了。
领头的那个叫翠环,长得倒是眉清目秀,就是眼神里透着一股子小人得志的傲气。
她把食盒往石桌上一放,皮笑肉不笑地说:
“废后娘娘,贵妃娘娘念及旧日姐妹情分,特意让奴婢给您送来一碗燕窝羹,给您补补身子。”
声音不大,但那“废后”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生怕别人不知道楚洛现在的身份。
我心里“咯噔”一下。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这燕窝羹里,十有八九加了料。
楚洛当时正靠在椅子上打盹,被吵醒了,脸上有点不耐烦。
她睁开眼,瞥了一眼那个精致的瓷碗。
碗里乳白色的燕窝羹还冒着热气,看起来确实很诱人。
翠环打开盖子,一股甜腻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娘娘,您快趁热喝吧,这可是上等的血燕呢。”
她催促道,眼睛里闪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楚洛没动。
她就那么懒洋洋地靠着,看着那碗燕窝羹。
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看得翠环的额头上都开始冒汗了。
我站在旁边,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在想,她会怎么做?
是当场发怒,把燕窝扣在她们脸上?
还是冷笑着,逼她们自己喝下去?
按我这几天对她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结果,楚洛的选择超出了我的想象。
她忽然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一种很感兴趣的表情。
她指着那碗燕窝,问翠环:
“这里面,放了鹤顶红,还是牵机散?”
翠环的脸“唰”一下就白了。
另一个小宫女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娘……娘娘,您……您说什么呢,奴婢听不懂。”翠环结结巴巴地狡辩。
楚洛笑了。
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听不懂没关系。”
她慢悠悠地说,“回去告诉舒贵妃,下次想毒死我,麻烦用点心。”
“这毒下的,太没品位了。”
她伸手指了指那碗羹,“你看这颜色,灰中带黑,明显是跟燕窝起了反应。还有这味道,甜味盖不住那股子杏仁的苦味。这么明显的破绽,她是生怕我喝下去吗?”
她顿了顿,一脸认真地补充道:
“这是在侮辱我,还是在侮辱毒药?”
翠环和那个小宫女已经吓得说不出话了。
两个人抖得跟筛糠一样。
我站在一边,也听傻了。
我的天,她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难道以前在宫里,她天天研究这个?
楚洛端起那碗燕窝,站了起来。
翠环她们吓得连连后退,以为楚洛要把燕窝泼过来。
结果,楚洛端着碗,径直走到了她的菜地边。
她找了一株看起来最瘦弱的月季花。
然后,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把那碗“上等血燕”……
缓缓地,均匀地,浇在了月季花的根部。
她一边浇,还一边念念有词。
“乖,多吃点,长得壮壮的,将来开花给那群蠢货看看。”
浇完了,她把空碗随手递给我。
“碗不错,留下刷刷,以后给我当饭碗。”
然后她拍拍手,又走回椅子边,准备继续她的午睡。
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翠环两人彻底傻眼了。
她们预想过无数种情况,就是没想过这一种。
废后娘娘,拿她们精心准备的毒药,去浇花了。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降维打击。
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们:你们这点小把戏,在我眼里,连让我生气的资格都没有,只配给我的花当肥料。
两人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拿着那个还残留着毒药香味的瓷碗,手都在抖。
我看着楚洛的侧脸,她已经又睡着了,呼吸平稳,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阳光洒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很温暖,很无害。
但我知道,那都是假象。
这冷宫里住着的,不是一个怨妇。
是一个把宫斗玩成了行为艺术的魔鬼。
那天晚上,我又给太后写信了。
信上只有一句话。
“太后,我觉得,我们可能监视错人了。该被监视的,是外面那群人,得确保他们别来送死。”
3
毒燕窝事件之后,舒贵妃那边又消停了。
我估计是翠环把楚洛的话原封不动地传了回去。
舒贵妃可能正在怀疑人生。
精心设计的毒杀,在人家眼里成了没品位的行为艺术。
这打击,对一个自视甚高的女人来说,比直接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冷宫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那株被毒燕窝浇灌过的月季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总觉得它好像真的长得精神了一点。
楚洛对它更上心了。
天天蹲那跟它说话。
“小毒物,你要争气啊,将来开了花,我摘下来给你舒娘娘送去,让她也高兴高兴。”
我听了直摇头。
这要是真开了花送过去,舒贵妃看见了,估计得当场气死。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我开始觉得,在冷宫待着也挺有意思的。
每天都能看到一些超出我认知范围的事情。
比如,楚洛能通过风声判断今天会不会下雨,比钦天监还准。
她还能用几根野草,就治好了我因为吃冷饭犯的胃病。
我问她跟谁学的。
她说:“当皇后,总得会点保命的本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平淡。
但我能感觉到那平淡背后,藏着多少刀光剑影。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半个月。
舒贵妃那边终于又憋出了一个新招。
这次来的,不是太监,也不是宫女。
是她那个宝贝弟弟,承恩侯,舒国舅,舒长兴。
这舒长兴,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草包。
仗着姐姐得宠,横行霸道,斗鸡走狗,无一不精。
唯一的优点,就是长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
典型的“小白脸”。
他带着两个家丁,大摇大摆地就闯进了冷宫。
一进来,就拿他那双色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楚洛。
楚洛当时正在编一个草筐,准备用来装她快要成熟的小番茄。
“哟,这就是废后娘娘啊?”
舒长兴的语气轻浮又傲慢。
“长得确实不错,可惜了,跟了我姐夫那个没眼光的。怎么样,在这冷宫里日子不好过吧?要不,你求求本侯爷,本侯爷心一软,在我姐姐面前替你说两句好话,让你日子好过点?”
我当时肺都快气炸了。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这是赤裸裸的调戏。
楚洛再怎么说,也曾是国母。
他一个外戚,居然敢说出这种话。
我捏紧了拳头,真想一拳把他那张小白脸打成猪头。
可我不能。
我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太监。
我紧张地看着楚洛,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然而,楚洛的反应再次让我大跌眼镜。
她连头都没抬,继续编着手里的草筐。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院门在那边,自己滚,别等我扔你出去。”
舒长兴好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夸张地大笑起来。
“扔我出去?就凭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他笑得前仰后合,“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姐姐是当今最受宠的舒贵妃!我姐夫是皇上!”
“你动我一根手指头试试?”
他嚣张地把脸凑到楚洛面前。
那张脸离楚洛的脸,不到一尺。
他身后的两个家丁也露出了戏谑的笑容,准备看好戏。
我心想,完了。
这次要出大事。
楚洛再厉害,也只是个女人,对方可是三个大男人。
然而,就在舒长兴的脸即将贴上楚洛的脸时。
楚洛手里的动作停了。
她缓缓地抬起头。
我看见她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的平静。
就像冬天结了冰的湖面。
她看着舒长兴,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早上,是不是吃了三个肉包子,一碗豆浆,还有一碟酱黄瓜?”
舒长兴愣住了。
“你……你怎么知道?”
楚洛没回答他。
她继续说:“你左边第三颗牙,有个洞。酱黄瓜的碎末还卡在里面。”
“还有,你肾虚,脚步虚浮,眼下发青。昨晚没少鬼混吧?”
“你……”舒长兴的脸开始涨红,从嚣张变成了惊疑。
楚洛把手里的草筐随手一放。
她站了起来。
她的身高其实比舒长兴要矮一些。
但那一刻,我感觉她像一座山。
而舒长兴,像山脚下的一只蚂蚱。
“我不仅知道这些。”
楚洛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舒长兴的心口上。
“我还知道,你三天前,在城西的‘春风楼’,为了一个姑娘,打断了户部侍郎家公子的腿。”
“五天前,你强占了城南王老三家的米铺,把他一家老小都赶了出去。”
“十天前,你调戏了回乡省亲的骠骑将军的妹妹。”
她每说一件,舒长兴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面无人色,嘴唇都在哆嗦。
这些事,他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怎么可能被一个身在冷宫的废后知道?
“你……你胡说!你血口喷人!”他色厉内荏地吼道。
楚洛轻轻一笑。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
她往前走了一步。
舒长兴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骠骑将军今天,应该回京了。他最疼他那个妹妹。”
“户部侍郎,是太后的表侄。”
“王老三的儿子,在京兆尹府当差。”
楚洛的声音平静地像在说书。
“你说,如果我把这些事情,找人传出去。你的好姐姐,你的好姐夫,保得住你吗?”
舒长兴彻底瘫了。
他不是蠢,他只是被宠坏了。
他当然知道这几个人哪个他都惹不起。
他看着楚洛,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他想不通,为什么这个被关在冷宫里的女人,会对他的事情了如指掌。
这简直比见鬼了还可怕。
“滚。”
楚洛只说了一个字。
舒长兴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就往外跑。
他那两个家丁也吓傻了,架起他,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冷宫。
从头到尾,楚洛一根手指头都没碰他。
但舒长兴受到的惊吓,比被暴打一顿还要严重。
这是精神上的碾压。
院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楚洛捡起地上的草筐,坐回原位,继续编。
好像刚才那个指点江山,把一个国舅爷吓得屁滚尿流的人不是她。
我站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
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有恃无恐了。
她人虽然在冷宫。
但她的眼睛和耳朵,可能遍布整个皇宫,甚至整个京城。
她不是被囚禁的凤凰。
她是一只蹲在蛛网中心的蜘蛛。
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我看着她娴静的侧脸,心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
皇帝废了她。
到底是谁的损失?
这偌大的皇宫,到底是皇帝的,还是她的?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我决定,从今天起,除了给太后写信,我还要给自己写一份备忘录。
第一条就是:主子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要当圣旨听。
第二条:主子编的草筐,可能是某种杀伤性武器,保持安全距离。
4
舒长兴被吓跑之后,冷宫又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和平时期。
我猜舒贵妃现在肯定是一个头两个大。
硬的(下毒)不行,软的(调戏)也不行。
弟弟还被人家几句话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这废后楚洛,在她眼里,可能已经从一个失败者,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怪物楚洛本人,对此毫无自觉。
她依旧每天种菜,晒太阳,睡大觉。
她那几颗小番茄,终于红了。
她摘下来一个,擦了擦,递给我。
“尝尝。”
我受宠若惊,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味道特别好。
“怎么样?”她问。
我连忙点头:“好吃!比御膳房贡果还好。”
她满意地笑了,自己也摘了一个吃。
“那是,这可是我亲手种的,吸收了天地之精华,还聆听过我的教诲。能不好吃吗?”
我心想,主要是还吸收了舒贵妃牌的毒药肥料吧。
这话我没敢说。
好日子没过几天,新的麻烦又来了。
这次对方学聪明了,不直接上门挑衅。
他们开始在我们的饭菜上动手脚。
送来的饭,一天比一天差。
从一开始的冷饭冷菜,变成了馊饭剩菜。
到后来,干脆就是一碗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上面飘着两片烂菜叶。
连着三天都是如此。
这是最常见,也是最恶毒的冷宫伎俩。
不直接弄死你,就饿着你,折磨你,让你慢慢地在饥饿和绝望中枯萎。
我一个大男人,连着喝了三天米汤,都饿得前胸贴后背,走路直打晃。
楚洛是个女子,肯定更难受。
可我观察她,她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第一天,她看着米汤,皱了皱眉,没吃。
第二天,她还是看着米汤,叹了口气,也没吃。
第三天,送饭的小太监把米汤往桌上一放,还故意嘲讽了两句。
“废后娘娘,将就着吃吧,现在宫里开销大,只能委屈您了。”
楚洛终于有了反应。
她没看那个小太监,而是看向我。
“赵安。”
“奴才在。”
“饿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饿。”
“想不想吃肉?”
我眼睛都绿了,疯狂点头。
“想!”
楚洛站了起来。
“走,带你吃好的去。”
我愣住了:“娘娘,去哪儿?”
她指了指外面:“御膳房。”
我吓了一跳。
“娘娘,不可啊!您是废后,不能擅自离开冷宫的!”
这是宫里的规矩,违者要受重罚。
楚洛瞥了我一眼。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再说了,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
她理了理衣服,“我今天,就是去教教他们,什么叫规矩。”
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心里七上八下的,已经开始盘算着万一被抓住了,我该怎么撇清关系。
楚洛走在前面,步子不快,但很稳。
冷宫的门,常年锁着。
我以为她会想办法撬锁或者翻墙。
结果她走到门口,只是抬手,在门上有节奏地敲了三下。
一长,两短。
过了大概十秒钟。
那把大铜锁,居然从外面,“咔哒”一声,自己开了。
门被推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一个穿着侍卫服的哑巴。
那哑巴看见楚洛,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就退到了一边。
我当时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冷宫的守卫,是她的人?
楚洛看我一脸震惊,淡淡地说了一句。
“他小时候快饿死了,我给过他一个馒头。”
就一个馒头?
一个馒头,换来一个忠心耿耿的内应?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格魅力?
我们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冷宫。
一路上,遇到了好几拨巡逻的侍卫。
奇怪的是,那些侍卫看到我们,都跟没看见一样,目不斜视地就走了过去。
我冷汗都下来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馒头能解释的了。
这说明,这皇宫的禁卫系统里,有相当一部分,都听命于她。
一个废后!
这太可怕了。
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御膳房。
御膳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各种香味扑鼻而来,熏得我口水直流。
负责御膳房的刘总管,正叉着腰指挥。
他看见楚洛进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就堆满了不屑。
“哟,这不是废后娘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冷宫的米汤喝腻了,想来这儿换换口味?”
周围的小太监们都哄笑起来。
他们都知道,克扣冷宫的伙食,就是刘总管讨好舒贵妃的投名状。
楚洛没理他。
她径直走到一个灶台前。
灶上正炖着一锅鸡汤,香气四溢。
是给皇帝准备的。
楚洛拿起一个汤勺,舀了一勺,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然后,她摇了摇头。
“火候过了,人参放早了,当归的量也多了。”
她看向刘总管,“你想用这锅药渣子去糊弄皇上?”
刘总管脸色一变。
他没想到楚洛居然还懂这个。
“废后娘娘慎言!这可是御膳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楚洛放下汤勺。
“我今天来,不是来跟你吵架的。”
她环视了一圈,声音不大,但整个御膳房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只说三件事。”
“第一,从今天起,冷宫的膳食,按皇后的份例,一天三顿,准时送到。少一分,差一秒,我唯你是问。”
“第二,克扣我膳食这件事,舒贵妃知不知道,我不管。但你,刘总管,我记住了。”
“第三……”
她顿了顿,拿起旁边案板上的一把菜刀。
那菜刀寒光闪闪,是用来剁骨头的。
她掂了掂,然后手起刀落。
“唰!”
所有人都没看清她是怎么动的。
等反应过来时,那把菜刀,已经插在了刘总管面前的砧板上。
刀刃整个都没了进去,只剩下刀柄在外面嗡嗡作响。
砧板,是用一整块铁木做的。
刘总管的脸,离刀柄不到三寸。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裤裆瞬间就湿了一大片。
整个御膳房,鸦雀无声。
只能听见刘总管牙齿打颤的声音。
楚洛拍了拍手,好像只是切了根萝卜。
她看着瘫在地上的刘总管,说完了她的第三件事。
“第三,我这个人,不喜欢讲道理。因为道理,通常是说给听得懂人话的生物听的。”
“你们,显然不是。”
说完,她转身就走。
“赵安,跟上,回家吃饭。”
我哆哆嗦嗦地跟在她身后,腿都软了。
临走前,我回头看了一眼。
刘总管还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御膳房里几十号人,没一个敢上去扶他。
他们看着楚洛的背影,眼神里全是恐惧。
回去的路上,我一句话都不敢说。
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彻底打败了我的世界观。
回到冷宫,那哑巴侍卫又恭敬地帮我们锁好了门。
楚洛伸了个懒腰。
“饿死我了,希望他们动作快点。”
过了不到一刻钟。
冷宫的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是刘总管亲自带着几个小太监,提着好几个大食盒。
他脸上堆着比哭还难看的笑,身上还带着一股骚味。
“娘娘,您的晚膳……来了。”
食盒打开,四菜一汤,荤素搭配,热气腾腾。
是皇后份例的两倍。
楚洛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了,以后按这个标准来。下去吧。”
刘总管如蒙大赦,带着人跑了。
楚洛拿起筷子,夹了一块东坡肉放进嘴里。
她嚼了嚼,然后对我说:
“赵安,愣着干嘛,吃啊。”
“记住,在这世上,权利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抢的。饭碗也是。”
我看着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那天的东坡肉,是我这辈子吃过最香的一顿饭。
5
御膳房事件之后,我们在冷宫的日子好过了不止一点半点。
每天三顿,顿顿都是山珍海味,准时准点送到。
刘总管每次来,都跟孙子似的,点头哈腰,生怕哪里不合楚洛的心意。
我怀疑他晚上睡觉都会梦见那把插进砧板的菜刀。
楚洛对此很满意。
她的菜地现在纯粹成了她的兴趣爱好,而不是口粮基地。
她甚至还弄来了几包花种,在院子另一边开辟了一个小花园。
每天浇浇花,种种菜,日子过得比宫里任何一个主子都滋润。
我开始觉得,这冷宫,可能才是整个皇宫里最安全,最舒服的地方。
平静的日子,总是有不长眼的人来打破。
这次来的,是当朝太傅,张维。
张太傅是三朝元老,皇帝的老师,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是个谁都要给几分面子的人物。
他也是舒贵妃的远房叔公,是舒家在朝中最硬的靠山。
他来冷宫,名义上是“探望”,实际上是来干嘛的,用脚指头想都知道。
那天,张太傅穿着一身儒袍,手里拿着个卷轴,一脸“我是来教化你”的表情就进来了。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小黄门,阵仗搞得挺大。
楚洛当时正在给她的宝贝月季花剪枝。
看见张太傅,她连眼皮都没抬。
张太傅清了清嗓子,端着长辈的架子开口了。
“楚氏,老夫听闻你身陷囹圄,却不知悔改,反而日益乖张。念在你曾为国母,老夫今日特来劝你几句。”
他顿了顿,似乎在等楚洛跪下聆听教诲。
楚洛理都没理他,专心致志地剪着她的花。
“咔嚓”一声,一根多余的枝丫被剪掉。
那声音,在安静的院子里特别清脆。
张太傅的脸有点挂不住了。
“放肆!老夫在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楚洛这才慢悠悠地转过身,把剪刀在手里抛了抛。
“张太傅,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我这花还等着我去修剪,没空跟你在这儿耗。”
张太傅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你……你……果然是毫无妇德,顽固不化!”
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起了自己今天来的主要目的。
他把自己包装成一个痛心疾首的长者。
“楚氏啊,你可知你错在何处?你错在善妒,错在无才,更错在德不配位!舒贵妃温良贤淑,才情卓绝,深得陛下喜爱,这才是六宫典范。你若能有她一半的好,何至于落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一边说,一边打开了手里的画卷。
画上画的是一幅山水,笔法倒是很老道。
“你再看此画,此乃舒贵妃亲笔所作,意境深远,风骨天成。这等才华,岂是你这种只知弄刀舞枪的粗鄙女子所能比拟的?”
他把画递到楚洛面前,一脸的炫耀和鄙夷。
“老夫今日将此画带来,就是想让你看看,你和贵妃娘娘的差距在哪里!让你好生反省!”
我站在旁边,听得都想笑。
拿一幅画来跟楚洛比?
这不是关公面前耍大刀吗?
我可是亲眼见过,楚洛无聊的时候,用烧火棍在地上随便画的几笔,都比这画上的有灵气。
楚洛终于正眼看了那幅画一眼。
就一眼。
然后,她很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这画,是假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张太傅脸上的得意笑容僵住了,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你……你说什么?!”
“我说,这画是假的。”楚洛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不是舒贵妃画的。”
张太傅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
“一派胡言!此画乃贵妃娘娘闭门三月,精心所作,昨日才刚刚完成,老夫亲眼所见,岂能有假!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书画!分明是嫉妒贵妃娘的才华,在此信口雌黄!”
楚洛叹了口气。
那表情,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傻子。
“张太傅,我本来不想跟你废话。但你既然把这破画吹得天花乱坠,还拿到我面前来恶心我,那我就跟你说道说道。”
她指着画上的一处山峰。
“你看这里,用的是‘披麻皴’的画法。这种画法,讲究中锋用笔,落笔要柔,行笔要稳。画这画的人,显然功力不够,笔锋虚浮,力道断断续续,明显是个男人的手笔,而且是个急功近利的男人。”
她又指向画上的一棵松树。
“还有这棵松树,画得倒是挺像样。可惜,他忘了,舒贵妃是南方人,从未见过北地的雪松。她怎么可能画出这种只有在关外苦寒之地才能见到的松树形态?难道是托梦画的?”
最后,她指着画卷右下角的印章。
“最可笑的是这里。”
“这方‘舒氏静好’的印章,刻的是阳文。但我记得很清楚,舒贵妃及笄时,陛下赐给她的私印,是阴文。怎么,她自己还能把自己的印章搞错?”
楚洛每说一句,张太傅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到最后,他已经汗如雨下,握着画卷的手都在发抖。
“所以,”楚洛做了个总结。
“这幅画,根本就不是舒贵妃画的。而是找了个画师代笔。而且还是个水平不怎么样,又粗心大意的蠢货画师。”
她看着张太傅,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
“你拿着这么一幅漏洞百出的假画,跑到我这个废后面前来耀武扬威,你不觉得可笑吗?”
“张太傅,你好歹也是帝师。一把年纪了,还给一个小辈当枪使,跑来我这儿丢人现眼。”
“你说,到底是谁,德不配位?”
张太傅“噗”的一声,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他指着楚洛,嘴唇哆嗦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今天本来是想来羞辱楚洛,彰显舒贵妃的才华,顺便打压一下楚洛的气焰。
结果,被楚洛三言两语,把他和舒贵妃的老底都给掀了。
脸被打得“啪啪”响。
最后,他把画卷胡乱一卷,像是拿着一个烫手的山芋,带着他的人,灰溜溜地逃走了。
那背影,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我看着张太傅落荒而逃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我转头看向楚洛。
她已经又拿起剪刀,去伺候她的月季花了。
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阳光照在她身上,岁月静好。
可我知道,刚才那一瞬间,她那张嘴,比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子还要厉害。
杀人不见血。
我默默地在我的备忘录上又加了一条。
千万不要在主子面前班门弄斧。
不管是在哪个领域。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的技能点到底都点在了什么奇怪的地方。
而且,全都是满级。
6
张太傅抱着假画落荒而逃的事情,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后宫。
我听说,张太傅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气的。
舒贵妃也因此被皇帝训斥了一顿,禁足了三天。
据说她在宫里砸了不少东西。
代笔作画,还被人当场戳穿,这脸丢得可不是一般的大。
整个皇宫都在私下里议论这件事。
楚洛这个“废后”,再一次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成了话题的中心。
我知道,这事儿肯定没完。
舒贵妃吃了这么大的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而能让她搬得动的,最大的救兵,只有一个人。
皇帝,李承。
果然,没过几天,皇帝就来了。
他来的时候,没带什么仪仗,就带了两个贴身太监。
一身常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我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赶紧跪下行礼,心里直打鼓。
楚洛再厉害,面对皇帝,总该有所收敛吧?
楚洛当时正在院子里打太极。
是那种公园里老大爷打的,慢悠悠,软绵绵的养生太极。
她看见皇帝,连动作都没停,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
“哟,稀客。”
那语气,就像在跟一个许久不见的街坊打招呼。
李承的脸更黑了。
他可是皇帝,九五之尊。
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可在这个小小的冷宫院子里,他感觉自己好像一点威严都没有。
他压着火气,冷声说:
“楚洛,你可知罪?”
楚洛收了招式,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有什么罪?”她反问。
“你顶撞太傅,羞辱贵妃,如今见了朕,还不行礼。桩桩件件,都是大不敬之罪!”李承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
楚洛笑了。
她走到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
“李承,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放下茶杯,看着皇帝,“第一,我没有顶撞太傅。是他自己拿着一幅假画来我面前丢人,我只是实话实说。难道你们皇家,现在连真话都听不得了?”
“第二,我没有羞辱舒贵妃。是她自己德不配位,还想踩着我上位。我只是没让她踩成而已。怎么,只许她放火,不许我点灯?”
“第三……”
她看着李承,眼神里带着一丝嘲讽。
“你已经废了我。我不再是你的皇后,你也不再是我的夫君。从法理上讲,我们现在就是陌生人。我一个平民百姓,见了你这个皇帝,确实该行礼。可你跑到我的院子里,对我大呼小叫,是不是也该讲点礼数?”
“你这叫,私闯民宅。”
“噗!”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私闯民宅?
敢跟皇帝说这话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就楚洛一个人了。
李承显然也被噎住了。
他指着楚洛,气得手都在发抖。
“你……你强词夺理!”
“我强词夺理?”楚洛摇摇头,“李承,你今天来,不是来跟我讲道理的。你是来给你的心上人出气的。”
“你觉得我让她受了委屈,丢了面子,所以你要来敲打我,警告我,让我安分点。”
“我说的,对吗?”
李承被她说中了心事,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但他还是嘴硬。
“你身为废后,就该有废后的样子!安分守己,闭门思过!而不是在这冷宫里,还搅弄风云!”
“我搅弄风云?”
楚洛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笑话。
“李承,从我进这冷宫的第一天起,我就只想种我的菜,晒我的太阳。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找我的麻烦?”
“是舒贵妃的太监,踩我的葱苗。”
“是舒贵妃的宫女,给我送毒燕窝。”
“是舒贵妃的弟弟,跑到我面前来说浑话。”
“是舒贵妃的叔公,拿假画来恶心我。”
她一步步逼近李承,眼神锐利如刀。
“现在,你跑来告诉我,是我在搅弄风云?”
“李承,你的眼睛是被猪油蒙了吗?还是你的心,已经偏得连黑白都分不清了?”
李承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他想反驳,却发现楚洛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他一直以为是楚洛不安分,在背后搞小动作。
现在被楚洛这么当面一说,他才发现,好像从头到尾,都是舒贵妃那边在主动挑衅。
而楚洛,只是在被动反击。
只是她的反击,太犀利,太有效,也太……打脸了。
让所有人看起来,都像是她占了上风。
“够了!”
李承惱羞成怒地大吼一声。
他身为皇帝的尊严,让他无法承认自己的错误。
“不管怎么说,你冲撞太傅,就是不对!朕今日罚你,禁足一月,每日膳食减半!你好自为之!”
他想用皇权来强行结束这场他已经落入下风的争论。
说完,他拂袖转身,准备离开。
他想,这个惩罚,足以让她收敛了。
然而,楚洛的声音,在他身后冷冷地响起。
“不必了。”
李承脚步一顿。
“你说什么?”
楚洛走到院子中央,看着他。
“我说,不必了。”
“你的皇宫,我不住了。你的饭,我也不吃了。”
“从今天起,我楚洛,自请废黜,与你李氏皇族,再无瓜葛。”
她从头上,拔下了那根唯一的木簪。
长发如瀑布般散落下来。
“这根簪子,是你当年送我的。还给你。”
她随手一扔,木簪掉在李承的脚下。
“李承,你记住。”
“是我不要你了。不是你废了我。”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李承的耳边炸响。
李承彻底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的楚洛,长发飞舞,眼神决绝。
她不是在赌气,不是在威胁。
她是真的,不想要了。
不想要皇后之位,不想要他这个人,不想要这整个皇宫。
那一瞬间,李承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
他感觉自己好像失去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一件他曾经拥有,却从未珍惜过的东西。
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花。
楚洛没再看他。
她转身,走向了冷宫那扇破旧的门。
那个哑巴侍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门边,为她拉开了门。
阳光从门外照进来,给她镶上了一道金边。
她就那么走了出去。
没有回头。
我跪在地上,看着这一切,已经完全傻了。
我的主子……她……她休了皇帝,自己走了?
这算什么?
造反吗?
皇帝李承,站在院子里,像一尊石像。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又看了看脚下的木簪。
良久,他弯腰,捡起了那根簪子。
紧紧地握在手里。
我看见他的手,在抖。
他好像,后悔了。
但是,晚了。
7
楚洛就这么走了。
走得潇洒,走得决绝。
留下一脸懵逼的皇帝,和一个跪在地上怀疑人生的我。
皇帝在院子里站了很久。
久到我膝盖都跪麻了。
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捏着那根木簪,失魂落魄地走了。
他一走,整个皇宫就炸了锅。
废后,自请废黜,走出冷宫,不知所踪。
这消息,比瘟疫传得还快。
皇宫立刻进入了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禁军出动,城门关闭,全城戒严,开始搜捕“逃犯”楚洛。
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
舒贵妃估计都乐疯了,她最大的眼中钉,自己作死,把自己作成了一个逃犯。
这下不用她动手,国家机器都会把楚洛碾成粉末。
我被当成楚洛的同党,抓进了慎刑司。
他们以为我肯定知道楚洛的去向。
严刑拷打是免不了的。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脱层皮的准备。
结果,慎刑司的总管一看到我,就跟见了亲爹似的。
又是上茶,又是递点心。
“赵公公,您受苦了。都是误会,误会。”
他一个劲儿地给我赔不是。
我当时就纳闷了。
这什么情况?我一个假太监,什么时候有这么大面子了?
后来我才想明白。
这慎刑司的总管,以前肯定也是受过楚洛恩惠的人。
或者说,是被楚洛收拾过的人。
他们怕楚洛。
怕得要死。
哪怕她现在是“逃犯”,他们也不敢动我这个她身边唯一的小太监。
我忽然觉得,楚洛留下我,可能不是忘了。
而是她知道,在这宫里,没人敢动我。
我这算是……抱上了一条最粗的大腿?
我在慎刑司“喝茶”喝了一天。
外面关于搜捕楚洛的消息,一波接一波地传进来。
“报告!东城搜遍了,没有!”
“报告!西城的乞丐窝都翻了,没有!”
“报告!南城的销魂窟也查了,还是没有!”
楚洛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了无音讯。
李承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下了死命令,找不到人,所有相关人等,提头来见。
整个京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我心里也挺担心的。
不是担心她被抓住。
我是担心她把京城给拆了。
以她的性格,被逼急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她。
她不仅没拆京城,反而过得比谁都滋润。
找到她的,不是禁军,也不是官府。
是我。
或者说,是她找到了我。
第三天晚上,我正在慎刑司的豪华单间里啃着烧鸡。
窗户“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人影轻飘飘地翻了进来。
我吓得差点把鸡骨头噎死。
定睛一看,是楚洛。
她换了一身利落的男装,头发高高束起,看起来英姿飒爽。
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她看见我手里的烧鸡,挑了挑眉。
“哟,小日子过得不错嘛。”
我当时眼泪都快下来了。
“娘娘!您怎么来了!外面到处都在抓您啊!”
我激动得都破音了。
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小点声,想把人都招来吗?”
她把手里的糖葫芦递给我。
“尝尝,城南那家老字号的,味道不错。”
我愣愣地接过糖葫芦。
外面天罗地网,全城戒严。
您老人家,还有心情去排队买糖葫芦?
这心态,是拿水泥做的吗?
“娘娘,您到底是怎么躲过去的?”我忍不住问。
全城的兵马都快把地皮刮下来三尺了,她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咬了一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
“想抓我?他们还嫩了点。”
“这京城,每一条暗道,我都比他们熟。每一个眼线,我都比他们多。他们以为自己在撒网,其实,他们自己就在我的网里。”
她说得轻描淡写。
我听得心惊肉跳。
感情这几天,不是禁军在搜捕她。
是她在单方面地视察禁军的工作。
“我今天来,是带你走的。”她说。
“带我走?”我愣住了。
“对。你是我的人,我总不能把你扔在这儿。”她理所当然地说。
我心里一热。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罩着我。
虽然罩着我的是个女人,还是个被全国通缉的女人。
“可是……我们怎么出去?现在到处都是关卡。”
她笑了。
“我说过,规矩是给守规矩的人定的。”
“走吧,带你去看一场好戏。”
她带着我,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慎刑司。
我们没有走暗道。
就那么光明正大地走在皇宫的小路上。
诡异的是,所有巡逻的侍卫,都像是瞎了一样,从我们身边走过,却毫无反应。
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他们瞎。
是这支巡逻队,从队长到士兵,全都是楚洛的人!
她到底在这皇宫里,埋了多少颗钉子?
这已经不是渗透了,这简直就是把皇宫变成了她家的后花园。
我们很轻松地就出了宫。
来到了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
大街上,此刻灯火通明,但气氛却很压抑。
一队队的士兵,举着火把,挨家挨户地盘查。
楚洛带着我,上了一家酒楼的二楼。
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这个位置,正好可以俯瞰整个朱雀大街。
“看着吧,好戏就要开始了。”楚洛给我倒了杯茶,神秘兮兮地说。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能跟着她一起看下去。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
大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一队禁军,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从街头走了过来。
那人身上穿着和楚洛类似的夜行衣,头上蒙着黑布。
领头的将军高声喊道:
“废后楚洛,已经抓到!全城戒严解除!”
大街上顿时一片欢呼。
士兵们也松了口气。
我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我指着下面那个被抓的人,又看了看身边好端端坐着喝茶的楚洛。
“娘娘,那……那是谁?”
楚洛嗑着瓜子,淡淡地说:
“舒贵妃安排的,一个死囚。长得跟我有三分像。”
“她想搞个金蝉脱壳,快刀斩乱麻。随便找个人顶罪,杀了,这事儿就算过去了。这样,皇帝就不会再惦记我,她也能高枕无忧。”
我听明白了。
舒贵妃这是想杀人灭口,永绝后患。
“那您……您就这么看着?”
楚洛笑了。
“我说了,是来看好戏的。”
“你看,戏肉来了。”
她话音刚落。
就听见大街的另一头,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另一队人马,举着火把,也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冲了过来。
领头的也是个将军,他喊的话,和刚才那个一模一样。
“废后楚洛已经抓到!”
这下,大街上的人都傻眼了。
怎么回事?
抓到两个废后?
哪个是真的?
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
第三队,第四队,第五队人马……
从四面八方,同时涌上了朱雀大街。
每一队,都押着一个“废后楚洛”。
每一个领头的将军,都在高喊着自己抓到了真凶。
一时间,整条朱雀大街上,站了七八个“废后楚洛”。
环肥燕瘦,高矮不一。
甚至还有一个明显是男的,就是胸前塞了两个馒头。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且充满了喜感。
本来一场严肃的抓捕行动,硬生生被搞成了一场“真假美猴王”的山寨模仿秀。
我看着楼下这滑稽的一幕,已经笑得肚子疼。
我终于明白楚洛的计划了。
她根本就没想躲。
她利用了舒贵妃急于了结此事的心理,在暗中推波助澜。
舒贵妃找了一个替身。
那她就找来十个。
把水搅浑,让所有人都变成笑话。
楼下,几队禁军已经快打起来了。
都说自己抓的是真的,对方是假的。
京兆尹的官员赶来,看着这一排“楚洛”,脸都绿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消息传回宫里。
李承听完汇报,据说当场就砸了他最爱的一个砚台。
他下令,把所有“楚洛”和相关将领,全部带回宫中,由他亲自审问。
一场闹剧,就这么收场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和舒贵妃的脸,这次是丢到姥姥家了。
楚洛喝完最后一口茶,站了起来。
“走吧,戏看完了。”
我跟在她身后,心里对她的敬佩,已经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这已经不是智商上的碾压了。
这是把对方按在地上,反复摩擦,还问对方“你服不服”。
我问她:“娘娘,我们接下来去哪?”
她想了想。
“先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去干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她回头,冲我神秘一笑。
“劫法场。”
8
“劫法场?”
我当时以为我听错了。
“娘娘,您没开玩笑吧?我们现在自己都是通缉犯,还去劫法场?”
这操作也太骚了吧。
人家都是想办法怎么洗脱自己的嫌疑,您倒好,直接往更严重的罪名上冲。
这跟一个考了零分的学生,不想着怎么补考,反而去把老师的办公室点了有什么区别?
楚洛看我一脸惊恐,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安啦,不是什么大法场,就是去救个人。”
她告诉我,今天在朱雀大街上那一堆假“楚洛”里,有一个,是她故意安排进去的。
那个人,是前禁军统领,林威。
林威因为得罪了舒贵妃的爹,被诬陷入狱,判了秋后问斩。
楚洛当年当皇后的时候,林威帮过她。
她是个记恩的人。
这次,她要把这个人情还了。
所以,她设了这个局。
一方面是恶心皇帝和舒贵妃,另一方面,就是要把林威从天牢里“换”出来。
现在,林威和其他几个倒霉的替身,都被关进了宫里的大牢,等待皇帝亲自审问。
而皇帝为了抓她,把京城大部分的兵力都调进了城。
城外,反而是最空虚的时候。
她真正的目标,不是林威。
而是被关在京郊大营死牢里的,林威的家眷。
她要釜底抽薪,把林威的后顾之忧,一次性解决。
我听完她的计划,整个人都麻了。
这脑子是怎么长的?
一环扣一环,虚虚实实。
把所有人都算计得明明白白。
当她的敌人,简直是噩梦。
当天晚上,我们没有出城。
楚洛带着我,去了京城里一个最不起眼的地方。
一个……棺材铺。
棺材铺的老板是个驼背的老头,看见楚洛,浑浊的眼睛里放出光来。
“主子,您来了。”
又是一个她的人。
我感觉整个京城,除了皇帝,可能都是她的人。
老头给我们准备了两口棺材。
楚..洛指着棺材,对我笑。
“今晚,咱们就睡这儿。”
我脸都绿了。
“娘娘,这……不吉利吧?”
“吉利,怎么不吉利。”她说,“躺进去,就等于你已经死过一次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完,她自己先躺了进去,盖上了盖子。
我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也躺进了另一口。
别说,这棺材里还挺舒服,铺着厚厚的棉絮。
就是感觉有点怪。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
棺材铺的伙计就把我们两口“棺材”抬上了一辆运丧的车。
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着城门去了。
守城的士兵,看到是出殡的,都嫌晦气,捏着鼻子离得老远。
简单盘问了两句,就放行了。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方式,毫发无损地出了京城。
我躺在棺材里,听着外面的车轮声,心里感慨万千。
楚洛这个人,总能用最匪夷所思的方法,达到最直接的目的。
我们到了京郊的一处义庄。
换了衣服,吃了点东西。
楚洛从驼背老头那里,拿到了一张京郊大营的布防图。
她指着图上的一个点。
“死牢在这里。看守最严密,但也是最大的破绽。”
她开始给我布置任务。
“晚上三更,我会去东边放火,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你就趁乱,去马厩,把所有的马都放出来。记住,动静越大越好。”
“娘娘,那我放完马呢?”
“你就跑,往南边跑,找个地方躲起来。天亮了,去城南三十里的破庙等我。”
“那您呢?”我担心地问。
她一个人去劫死牢,太危险了。
她笑了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放心,我死不了。”
她的眼神里,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就好像在说,这个世界上,还没有能杀死她的东西。
晚上,月黑风高。
我们按计划行事。
三更时分,军营东边果然火光冲天,喊杀声震天。
整个军营都被惊动了,大量的士兵都往东边冲去。
我趁着这个机会,摸到了马厩。
砍断缰绳,又在马屁股上点了一把火。
几十匹战马,受了惊,嘶鸣着,疯了一样冲出了马厩。
整个军营,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我按照楚洛的吩咐,拔腿就往南边跑。
我不知道楚洛那边怎么样了。
我躲在山林里,看着火光冲天的军营,心一直悬着。
一直到天快亮了,火光才慢慢熄灭。
我按照约定,去了城南的破庙。
我在破庙里,等了整整一个上午。
从太阳初升,等到日上中天。
楚洛一直没有出现。
我开始慌了。
她不会是……出事了吧?
就在我坐立不安,准备回去找她的时候。
破庙门口,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楚洛。
她看起来有点狼狈,衣服上还有血迹。
但不是她的。
在她身后,还跟着一家人。
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妇人,还有两个孩子。
正是林威的妻儿。
他们都安然无恙。
我激动地迎了上去。
“娘娘!您没事吧!”
她对我摆摆手,示意她没事。
她把林威的家人安顿好,然后才坐下来,喝了口水。
我这才发现,她的一只胳膊上,缠着布条,隐隐有血渗出来。
她受伤了。
“娘娘,您受伤了!”我惊呼。
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无所谓地说:
“小伤,不碍事。被流箭擦了一下。”
她看着林威的妻子。
“嫂夫人,你们先在此处歇息。天黑后,会有人送你们去安全的地方。林统领那边,你们不用担心。不出三日,他自会脱困,与你们团聚。”
林夫人感激得热泪盈眶,拉着孩子就要给楚洛下跪。
被楚洛扶住了。
“不必如此。我与林统领,是朋友。朋友之间,理应互相帮助。”
安顿好一切。
楚洛才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她看起来很疲惫。
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疲惫的神色。
我这才意识到,她不是神。
她也是人,也会累,也会受伤。
她只是,比所有人都坚强。
我看着她沉睡的侧脸,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以前,我跟着她,是因为恐惧,是因为利益。
但从这一刻起,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看着这个为了一个承诺,就敢单枪匹马闯军营,劫死牢的女人。
心里除了敬佩,还多了一丝别的东西。
那东西,叫做……追随。
我赵安,这辈子,跟定她了。
哪怕是刀山火海。
9
我们在破庙里休整了两天。
楚洛的伤恢复得很快,第三天的时候,她已经能跟没事人一样,上树掏鸟窝了。
她说她馋野味了。
我看着她在树上灵活得像只猴子,实在无法把她和那个需要休养的伤员联系起来。
林威的家人,在第二天晚上,就被驼背老头派来的人接走了。
去了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现在,破庙里又只剩下我和楚洛两个人。
这两天,京城里的消息,也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
京郊大营被袭,死牢被破,犯人家眷被劫走。
这件事,比“真假废后”案的动静还大。
李承气得在朝堂上当场罢免了好几个将军的官职。
他现在肯定已经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楚洛在背后操控。
他那个曾经被他弃之如敝履的废后,现在成了一根插在他心口,拔不掉,咽不下的刺。
他越是想抓住她,就越是被她牵着鼻子走,沦为整个天下的笑柄。
我问楚洛,林威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皇帝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杀了他?
楚洛一边烤着鸟蛋,一边胸有成竹地说:
“不会。”
“李承现在不敢杀他。因为他知道,林威是我故意‘送’进宫的。他要是杀了林威,就等于告诉天下人,他连我设下的一个局都破不了,只能靠杀人来泄愤。他这个人,最好面子,丢不起这个人。”
“那他会怎么做?”
“他会放了林威。然后大肆宣扬,说他宽宏大量,连叛将都赦免了。以此来挽回一点他那可怜的声誉。”
她把一颗烤好的鸟蛋递给我。
“等着瞧吧,不出今天,林威就会被放出来。”
我将信将疑。
结果,到了下午,消息就传来了。
皇帝下旨,赦免了林威等人的“失察之罪”,官复原职。
理由是,念其曾有战功,且家人被贼人挟持,情有可原。
跟楚洛预测的,一字不差。
我当时看着楚洛,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已经不是料事如神了。
这是把皇帝的心思,都揣摩得透透的了。
她对李承的了解,甚至可能超过李承自己。
林威被放出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秘密联系了我们。
他想见楚洛。
楚洛拒绝了。
她只托人带了一句话给他。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有缘再见。”
我知道,她是不想连累林威。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扛了。
我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告一段落了。
我们可以离开京城,天高海阔,任鸟飞了。
结果,第三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上了我们。
是皇帝的贴身大太监,王钦。
王钦是一个人来的,穿着便服,看起来很低调。
他找到我们的时候,楚洛正在河边摸鱼。
看见王钦,她一点也不意外。
“他让你来的?”楚..洛问。
王钦恭敬地躬了躬身。
“是,陛下让奴才,给‘楚姑娘’送一封信。”
他特意把“废后娘娘”的称呼,换成了“楚姑娘”。
这是一个示好的信号。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递给了楚洛。
楚洛接了过来,却没有立刻打开。
王钦又说:“陛下说,信中内容,关系重大。请楚姑娘务必亲启。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的回信。”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有无奈,有敬畏,还有一丝……恳求。
我很好奇。
信里会写什么?
是招安?是威胁?还是……求和?
以李承那种死要面子的性格,能让他放下身段派人来送信,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
楚洛掂了掂手里的信。
然后,她做了一个让王钦和我都目瞪口呆的动作。
她把信,凑到了我们刚生起来的火堆上。
火苗“呼”一下就窜了起来,瞬间就把那封信吞噬了。
信纸在火焰中卷曲,变黑,最后化为灰烬。
从头到尾,楚洛连看都没看一眼。
“你……你……”
王钦指着楚洛,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可是皇帝的亲笔信啊!
就这么……被烧了?
“你回去告诉李承。”
楚洛的声音,像河里的水一样,清冷,平静。
“覆水难收,破镜难圆。道不同,不相为谋。”
“让他以后,别再来烦我。”
“我们之间,两清了。”
说完,她捡起旁边摸到的两条鱼,用草绳穿起来。
“赵安,走了,今天吃烤鱼。”
她看都没再看王钦一眼,转身就走。
我连忙跟上。
王钦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火堆旁。
看着那堆灰烬,失魂落魄。
他可能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有人,可以把皇帝的示好,看得如此云淡风轻。
甚至,不屑一顾。
路上,我还是没忍住,问楚洛。
“娘娘,您为什么不看看信里写了什么?万一……万一皇帝是真心悔过,想请您回去呢?”
楚洛停下脚步,看着我。
“赵安,你觉得,一块发了霉的饼,就算重新烤一烤,还能吃吗?”
我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
她说,“人心也是一样。一旦有了裂痕,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不是真心悔过,他只是发现,没有我,他玩不转了。他想让我回去,继续当他的工具人。”
“可是,我已经不想玩了。”
她提了提手里的鱼,笑了。
“我现在觉得,烤鱼比当皇后,有意思多了。”
我看着她的笑容,忽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赌气。
她是真的放下了。
放下了一个人,一座城,一段过往。
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困在原地,画地为牢。
而她,已经走出来了。
走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那天晚上的烤鱼,特别香。
10
我们烧了皇帝的信,就等于彻底断了和皇宫的最后一丝联系。
李承那边,在王钦回去复命后,就再也没有了任何动静。
我猜,他应该是被楚洛那句“两清了”给伤到了。
也可能是,他皇帝的自尊心,不允许他再三地低头。
总之,他消停了。
但有人,却不想消停。
那就是舒贵妃。
对舒贵妃来说,楚洛的存在,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她的喉咙里。
之前,楚洛在冷宫,她还能时不时去恶心一下。
现在楚洛跑了,还把皇帝搞得灰头土脸,甚至隐隐有后悔的意思。
这让她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她知道,只要楚洛还活着一天,她这个贵妃的位置,就坐不安稳。
一个疯子,是不可怕的。
但一个清醒的,理智的,还带着脑子的疯子,那简直就是所有人的噩梦。
舒贵妃决定,用她自己的方式,解决这个噩梦。
我们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楚洛说,天下那么大,她想去看看。
去看看南方的水,西边的沙,北边的雪。
我们连马都买好了。
就在我们准备出城的前一天晚上,意外发生了。
一群黑衣人,摸进了我们落脚的客栈。
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出手狠辣,招招致命。
目标很明确,就是楚洛。
我当时正在房间里收拾行李,听到动静,提着根板凳就冲了出去。
一出门,就看到楚洛已经在和七八个黑衣人交手。
我这才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识到楚洛的身手。
她手里没有兵器,就是两手空空。
但她的每一个动作,都简单,直接,有效。
一拳,一脚,一肘击。
没有任何花哨的招式,但都打在人最脆弱的关节和要害上。
那些看起来凶神恶煞的杀手,在她面前,就像一群三岁的孩子。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七八个黑衣人,全都躺在了地上。
断胳膊断腿,哀嚎遍野,但没有一个死的。
楚洛下手很有分寸。
她只废了他们,但没要他们的命。
“谁派你们来的?”
楚洛踩着一个黑衣人的手腕,冷冷地问。
那人疼得满头大汗,但嘴很硬。
“你杀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的!”
楚洛点点头。
“很好,有骨气。”
她脚下微微用力。
“咔嚓”一声,那人的手腕,被她硬生生踩碎了。
“啊——!”
惨叫声响彻夜空。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楚洛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
另一个黑衣人忍不住了,颤抖着说:
“是……是舒贵妃!”
果然是她。
我一点也不意外。
楚洛松开脚。
“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再有下次,我会亲自去她的寝宫,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她的话,让所有黑衣人都打了个寒颤。
他们知道,这个女人,说得出,就做得到。
黑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
客栈是住不了了。
我以为楚洛会立刻带我出城,远离这是非。
结果,她看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眼神变得冰冷。
“看来,有些人,不把她打疼,她是不知道什么叫怕的。”
我心里一惊。
“娘娘,您想干什么?”
她回头看我。
“赵安,你怕不怕?”
我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清明。
我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她要反击了。
一次性的,彻底的,让所有人都记住教训的反击。
我挺直了腰杆。
“不怕。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她笑了。
“好。”
“那我们,就再回一次皇宫。”
“去跟我们的舒贵妃,好好聊聊。”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出城。
反而,潜回了皇宫。
对楚洛来说,回皇宫,跟回自己家一样简单。
我们甚至都没走什么暗道。
就换了身太监的衣服,混在人群里,大摇大摆地就进去了。
没有人盘查,也没有人怀疑。
因为所有人都觉得,她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个道理,楚洛玩得炉火纯青。
我们来到了舒贵妃的寝宫,翊坤宫外。
翊坤宫灯火通明,守卫森严。
那群失败的杀手,正跪在院子里,向舒贵妃请罪。
舒贵妃的声音,尖锐又愤怒。
“废物!一群废物!连一个女人都杀不了!本宫养你们有什么用!”
她在发脾气,砸东西。
楚洛带着我,躲在暗处的假山后面,静静地看着。
像是在看一出蹩脚的戏剧。
“娘娘,我们怎么进去?”我小声问。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楚洛指了指翊坤宫的屋顶。
“我们不进去。”
“我们在外面,给她送一份大礼。”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竹筒。
打开竹筒,里面爬出几只黑色的,看起来很恶心的小虫子。
“这是什么?”我问。
“好东西。”
楚洛笑了笑,“叫‘幻心蛊’。不会致命,但能让人看到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东西。”
她把虫子放在手心,低声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咒语。
那几只虫子,就像听懂了命令一样,顺着墙角,悄无声息地爬进了翊坤宫。
我们就在外面等着。
大概过了一刻钟。
翊坤宫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
是舒贵妃的声音。
那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鬼啊!有鬼!别过来!别过来!”
紧接着,就是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
宫女和太监们的惊呼声,乱成一团。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快传太医!贵妃娘娘疯了!”
我和楚洛站在假山后面,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情景。
舒贵妃披头散发,在宫里乱跑乱撞。
她指着空气,又哭又叫。
“楚洛!是你!你化成鬼来找我了!”
“我没有害你!不是我!你别找我!去找皇上啊!”
她在幻觉中,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的画面。
看到了她以为已经死了的楚洛,化成了厉鬼,回来索命。
她把自己做的所有亏心事,都喊了出来。
整个翊坤宫的人,都听见了。
包括闻讯赶来的皇帝,李承。
李承站在门口,看着殿内如同疯魔一般的舒贵妃,脸色铁青。
他听着舒贵妃在幻觉中,把自己如何陷害楚洛,如何买凶杀人的事情,一件件地喊出来。
他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真相,就以这样一种荒诞又残酷的方式,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楚洛看着这一幕,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拉了拉我。
“走吧,礼送到了。”
“她不会死,但从今晚起,她会永远活在自己制造的噩梦里。”
“这,就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我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身后,是舒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喊,和一个王朝摇摇欲坠的尊严。
11
舒贵妃疯了。
是真的疯了。
太医想尽了办法,也治不好。
她每天都活在惊恐和幻觉里,时而大哭,时而大笑。
嘴里翻来覆去,就是“楚洛”、“索命”那几个词。
皇帝李承,在听完了她所有的“疯话”之后,当晚就下了一道圣旨。
以“蛊惑君心,伤害中宫”的罪名,将舒贵妃打入了冷宫。
就是楚洛之前待的那个院子。
也算是,一种宿命的轮回。
舒家,因为这件事,受到了牵连。
舒贵妃的爹,被罢了官。
她那个草包弟弟舒长兴,因为旧账被翻出,被骠骑将军打断了腿,扔进了大牢。
曾经盛极一时的舒家,一夜之间,树倒猢狲散。
这些消息,都是我们离开京城后,通过驼背老头的渠道得知的。
做完那一切之后,楚洛就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
我们一路向南。
她真的像她说的那样,去看南方的水乡,去吃街边的小吃,去做所有她以前在宫里不能做的事情。
她好像真的把过去的一切都放下了。
那个杀伐果断,搅动风云的废后,变成了一个对什么都好奇,偶尔还会跟我抢一串糖葫芦的普通姑娘。
我看着她脸上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真实。
我觉得,这样的她,比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要可爱得多。
我们的生活,很平淡,但也很自由。
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客栈住下。
没钱了,楚洛就去当地的黑市,帮人解决点“小麻烦”。
有时候是哪个富商家丢了东西,有时候是哪个帮派起了冲突。
她总是能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把事情摆平。
然后拿着酬金,带我去吃最好吃的馆子。
我感觉我们不像是在逃亡,更像是在游山玩水。
顺便,行侠仗义。
这样的日子,过了大概半年。
我们已经到了江南。
江南的春天,烟雨蒙蒙,特别美。
那天,我们正在一个叫乌镇的地方,坐在河边的茶馆里听评弹。
一个穿着斗篷的男人,走到了我们桌前。
“楚姑娘,好久不见。”
我抬头一看,愣住了。
是林威。
他比在京城的时候,黑了,也瘦了。
但眼神,却比以前更加锐利。
楚洛看到他,并不意外。
她给林威倒了杯茶。
“林统领,别来无恙。”
林威坐了下来,喝了口茶。
“我已经不是什么统领了。”他自嘲地笑了笑,“那次之后,我就找了个由头,辞官了。”
“现在,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
他说,他带着家人,来了江南。
在这里,没有人认识他们,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他这次来,是专程来感谢楚洛的。
“大恩不言谢。以后但凡有任何用得着我的地方,林某万死不辞。”他站起来,对着楚洛,深深地鞠了一躬。
楚洛坦然地受了他这一礼。
“我救你,只是还当年的人情。你不必放在心上。”
“现在,我们两不相欠了。”
故人相见,总免不了要喝几杯。
晚上,我们在客栈里摆了一桌酒。
酒过三巡,林威的话也多了起来。
他跟我们说起了京城后来的事情。
他说,舒贵妃被打入冷宫后,皇帝消沉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不再沉迷于后宫,开始励精图治。
朝堂的风气,也为之一清。
大家都说,皇帝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他还常常一个人,去那个冷宫的院子里坐着。”
林威看着楚洛,眼神有些复杂。
“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应该是在想你。”
楚洛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
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她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想我?”
她笑了,笑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
“他想的,不是我这个人。”
“他想的,只是一个叫‘皇后’的符号,一个能帮他稳定朝局,平衡后宫的工具。”
“他后悔的,不是失去了我。而是失去了一个……顺手的工具。”
她看得很通透。
比谁都通透。
林威沉默了。
他知道,楚洛说的是对的。
有些感情,一旦掺杂了太多的权力和算计,就再也不纯粹了。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林威问。
“没打算。”楚洛说,“走到哪,算到哪。”
“这天下这么大,总有我们两个人的容身之处。”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我一眼。
我心里一暖,冲她笑了笑。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
林威跟我们告别,他说他要带着家人,去更南边的地方。
临走前,他把一个钱袋,放在了桌子上。
“这里面,是我的一点心意。我知道你不缺钱,但江湖路远,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楚洛没有拒绝。
她知道,这是林威在全他的情义。
“保重。”她说。
“保重。”林威也说。
两个曾经在京城风云中纠缠过的人,就在这江南的烟雨中,相逢一笑,各自奔赴前程。
没有拖泥带水,没有儿女情长。
只有江湖人的豪情和洒脱。
我觉得,这样,就很好。
12
送走了林威,我们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我们继续在江南游荡。
看遍了小桥流水,也吃遍了各色点心。
我发现楚洛特别喜欢吃甜的。
桂花糕,龙须酥,麦芽糖。
每次看到,都走不动道。
那样子,一点也不像那个能把皇帝气个半死,把贵妃吓疯的女人。
更像一个……邻家的小姑娘。
我有时候会看着她发呆。
我会想起我们在冷宫的日子。
想起她蹲在菜地里跟葱苗说话的样子。
想起她用一把菜刀震慑整个御膳房的样子。
想起她在夜色中,单枪匹马去劫死牢的背影。
她有很多面。
每一面,都那么不同,又那么统一。
统一在一种叫做“楚洛”的强大和清醒里。
有一天,我们路过一个算命摊子。
算命的是个瞎眼老头,号称“铁口直断”。
楚洛来了兴致,拉着我过去。
“老先生,帮我看看姻缘。”她笑嘻嘻地说。
那老头摸了摸她的手骨,掐指算了半天。
然后,摇了摇头。
“姑娘,你这命格,太硬。凤命天成,却又煞气缠身。注定孤寡一生,与姻缘无份。”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舒服。
想说这老头胡说八道。
结果楚洛听完,哈哈大笑。
“老先生,你算得真准!”
她扔下几文钱,拉着我就走。
“娘娘,您不生气啊?”我问。
“生什么气?他说得对啊。”
她晃着手里的糖人,“我这种人,谁敢娶?谁又能配得上?”
“再说了,男人有什么好?麻烦死了。还不如这糖人甜呢。”
她咬了一口糖人,吃得眉开眼笑。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老头说得可能没错。
她这样的人,确实不需要男人。
她自己,就是一座山,一片海。
可以成为任何人的依靠,却不需要依靠任何人。
我们走过很多地方。
见过很多人。
有善,有恶。
楚洛处理这些事情,总是游刃有余。
遇到善的,她会随手帮一把。
遇到恶的,她也不会手软。
她的原则很简单: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斩草除根。
我跟在她身边,学到了很多。
我不再是那个在宫里战战兢兢,只求自保的小太监。
我的眼界,我的心胸,都变得开阔起来。
我开始明白,她当初跟我说的那句话。
权利,是自己抢的。
尊严,也是。
一年后,我们走到了东海之滨。
我们租了一条船,出海了。
楚洛说,她想看看,海的尽头,是什么样子的。
我们在海上漂了很久。
看到了巨大的鲸鱼,看到了成群的海豚,看到了传说中的鲛人。
有一天,我们遇到了海上风暴。
小船在巨浪中,像一片叶子。
我吓得半死,以为我们这次死定了。
楚洛却很镇定。
她站在船头,迎着狂风暴雨,放声大笑。
那笑声,比海浪还要豪迈。
“赵安!你看!这才是活着!”
那一刻,我看着她,像是看到了一个神。
一个挣脱了所有束缚,真正自由的灵魂。
我忽然就不怕了。
能跟这样的人,一起死在这样壮阔的场面里。
好像,也挺不错的。
所幸,我们没死。
风暴过后,我们漂到了一座无名的小岛上。
岛上风景很美,与世隔绝。
我们就决定,在岛上住下来。
我们自己盖房子,自己打猎,自己种地。
日子过得,就像最原始的野人。
但,很快乐。
非常快乐。
我们再也没有回过中原。
关于那个王朝,那个皇帝,那些故人。
都成了遥远的传说。
有时候,晚上坐在海边,看着满天繁星。
我也会问楚洛。
“娘娘,您……会想他们吗?”
她会看着星空,沉默很久。
然后,摇摇头。
“不想。”
“过去的事,就像昨天的潮水。退了,就退了。”
“人,要往前看。”
我知道,她没有说谎。
她是真的放下了。
而我,也很庆幸,能陪着她,一起往前看。
我叫赵安,曾经是个假太监。
现在,我是一个渔夫,一个猎人,一个……自由人。
我身边,有一个叫楚洛的女人。
她曾是皇后,也曾是逃犯。
但现在,她只是楚洛。
是我的主子,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江湖路远。
有她,足矣。
潇湘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