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新配的别墅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指纹锁录了我的,但贾仁说,他妈手指脱皮,录不进去,硬塞给我这把备用钥匙。大门悄无声息滑开。玄关地上,歪着一双细高跟的红色漆皮鞋,像两团刺目的火。客厅里昂贵的进口羊毛地毯上,散落着女人的蕾丝内衣,黑... 潇湘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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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攥着新配的别墅钥匙,金属齿痕硌得掌心生疼。

指纹锁录了我的,但贾仁说,他妈手指脱皮,录不进去,硬塞给我这把备用钥匙。

大门悄无声息滑开。

玄关地上,歪着一双细高跟的红色漆皮鞋,像两团刺目的火。

客厅里昂贵的进口羊毛地毯上,散落着女人的蕾丝内衣,黑色,巴掌大。

我的拖鞋踩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转过意大利真皮沙发巨大的拐角。

贾仁正把那个女人抵在落地窗上啃。

窗外是我们小区著名的人工湖景观,波光粼粼。

阳光很好,照得他后脑勺新长出的白头发根根分明。

也照得那女人脖子上的钻石项链,晃得我眼花。

那是我看中很久,但贾仁总说“太贵了,下次,下次给你买”的牌子。

我站在原地,没动。

心口那块地方,木木的,像是被冻硬了。

没有预想中的天崩地裂,也没有冲上去撕打的冲动。

只有一种“哦,果然如此”的荒谬感。

喉咙有点干。

我清了清嗓子。

声音不大,但足够惊醒那对忘我的鸳鸯。

贾仁猛地回头,看到我,脸上血色“唰”地褪得干干净净。

他几乎是弹开的,手忙脚乱地提自己滑到胯骨的睡裤。

那女人尖叫一声,捂着胸口躲到他身后,又探出半张精心描绘过的脸,眼神里全是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苏……苏闯?你……你怎么回来了?”贾仁的声音劈了叉,眼神乱飘,不敢看我,“你不是说……去你妈那儿住几天吗?”

我看着他,这张脸,看了七年。

从大学里青涩阳光的学长,到现在这个穿着昂贵真丝睡衣、头发稀疏、小腹微凸的丈夫。

陌生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回来拿点东西。”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目光扫过那女人,“不介绍一下?”

贾仁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半天憋不出一个屁。

那女人倒是镇定下来,捋了捋凌乱的卷发,挺了挺傲人的胸脯,声音带着点刻意的娇嗲:“贾太太是吧?常听贾总提起您。我是贾总新招的行政助理,白莉莉。今天……今天是来给贾总送紧急文件的。”

她指了指散落在地上的一个文件夹。

理由找得真快。

我看着贾仁,他眼神躲闪,默认了。

“送文件?”我点点头,走到沙发边,捡起那件巴掌大的蕾丝内衣,用指尖挑着,“送文件需要穿这个?”

白莉莉的脸白了。

贾仁急了,一步跨过来想抢:“苏闯!你胡说什么!把东西放下!”

我手一扬,避开他。

“贾仁,”我看着他,一字一句,“我们离婚。”

贾仁愣住了,像被雷劈中。

白莉莉也瞪大了眼睛。

“你疯了吧苏闯?”贾仁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带着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就因为这点捕风捉影的事?莉莉她只是……”

“只是什么?”我打断他,眼神冰冷地扫过白莉莉,“只是不小心把内衣落在你办公室地毯上了?还是不小心把口红印在你衬衫领口上了?贾仁,我不是傻子。”

我往前一步,逼近他。

“上个月,你出差回来,衬衫少了一颗扣子,你说刮坏了。”

“上上周,你说陪客户应酬到凌晨三点,手机没电关机。”

“上周三,你妈生日,我订的蛋糕送到你公司,前台说看见白助理拎着同款进了你办公室。”

“还有,”我指着白莉莉脖子上那条亮闪闪的钻石项链,“这条‘星辰之泪’,专柜价二十八万八。上个月底,你动了我卡里的钱,说是公司周转急用,一周就还。钱呢?”

贾仁被我连珠炮似的质问钉在原地,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

白莉莉心虚地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捂住了项链。

“苏闯!”贾仁喘着粗气,额角青筋暴起,“你调查我?你居然查我账?”

“查你账?”我嗤笑一声,“那是我自己挣的钱!我查我自己银行卡的流水,有问题吗?”

贾仁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噎住了。

空气死寂。

只有白莉莉细细的抽气声。

我看着贾仁,这个我掏心掏肺爱了七年,为他放弃工作,洗手作羹汤,替他伺候挑剔公婆的男人。

此刻只觉得无比恶心。

“贾仁,这婚,离定了。”我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财产怎么分,孩子归谁,让律师谈。属于我的,一分都不能少。”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一眼。

转身,走向楼梯。

“苏闯!你给我站住!”贾仁在我身后咆哮,“离了我,你算什么?你一个没工作的家庭主妇,离了我你活得了几天?你住哪儿?吃什么?你拿什么养孩子?”

我脚步没停。

“还有儿子!苏闯,儿子是我贾家的种!你休想带走!”

这句话,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心脏。

我扶着楼梯扶手,指甲抠进了木头里。

深吸一口气,我回头,看着他气急败坏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个一脸看好戏的白莉莉。

“贾仁,”我扯出一个冰冷的笑,“我苏闯就算去街上要饭,也绝不会再回头看你一眼。儿子?你试试看。”

上楼,打开主卧的门。

儿子乐乐蜷在我的大床上,睡得正香,怀里还抱着我给他缝的小熊。

小家伙眉头微蹙,似乎梦里也不安稳。

刚才楼下的动静,大概还是吵到他了。

心口那块冻硬的地方,裂开一道缝,涌出滚烫的血。

我走过去,轻轻坐在床边,摸了摸他软软的头发。

乐乐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是我,小嘴一扁,带着哭腔:“妈妈……爸爸又和那个阿姨吵架了吗?好吵……”

他伸出小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奶声奶气地说:“妈妈不怕,乐乐保护你。”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我紧紧抱住他小小的、温热的身子。

“乐乐乖,妈妈不怕。”我蹭掉眼泪,声音尽量平稳,“妈妈带你去个新地方,好不好?就我们俩。”

“好!”乐乐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信任,“乐乐跟妈妈。”

没什么好收拾的。

属于我的东西,早就被这个家无声无息地排斥在外。

我只拿走了乐乐的衣服、玩具、他的小毯子,还有我锁在抽屉最深处的一个旧笔记本。

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银行卡,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名片。

这是我最后的退路。

拉着乐乐的小手下楼时,贾仁和白莉莉还杵在客厅。

贾仁脸色铁青,眼神阴鸷。

白莉莉则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依偎在他身边。

“苏闯,你想清楚了!”贾仁盯着我手里的行李箱,语气森然,“走出这个门,你就别想再回来!儿子你也休想带走!我贾家的血脉,不可能流落在外!”

乐乐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我握紧他的手,直视贾仁:“法院见。”

拉着乐乐,头也不回地走出这栋冰冷华丽的别墅大门。

阳光刺眼。

我眯了眯眼,深吸一口外面带着青草气息的空气。

胸腔里那股憋了七年的浊气,似乎散开了一点。

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尘封已久的号码。

响了七八声,就在我以为没人接时,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不耐烦的女声:“喂?谁啊?大清早的……”

“赵帮,”我开口,声音有点哑,“是我,苏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随即爆发出一个高八度的尖叫:“苏——闯?!卧槽!真是你?你丫还活着啊?我以为你被贾仁那个狗男人吸干精血,魂飞魄散了呢!”

还是这么咋咋呼呼。

我扯了扯嘴角,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赵帮,我大学时最好的闺蜜兼室友,睡在我上铺的姐妹。性格泼辣,名字更泼辣。毕业我嫁人,她一头扎进服装批发市场,混得风生水起。

“少废话,”我打断她的魔音穿脑,“收留几天?带个拖油瓶。”

“拖油瓶?”赵帮顿了一下,声音立刻正经起来,“乐乐?出什么事了?贾仁那个王八羔子欺负你了?你等着!老娘现在就去剁了他!”

“别,犯不着。”我赶紧说,“见面说。地址发我。”

赵帮住在城南一个挺旧的居民小区。

一室一厅,不大,但堆满了五颜六色的布料、样衣,还有各种打包好的包裹,几乎无处下脚。

空气里弥漫着布料染料和外卖盒饭混合的奇特味道。

乐乐好奇地东张西望。

赵帮趿拉着人字拖冲出来,一把抱住我,力气大得差点把我勒断气。

“哎哟我的闯闯宝贝!可想死姐姐了!”她嚎了一嗓子,又松开我,捧起我的脸左看右看,眉头拧成疙瘩,“瘦了!憔悴了!贾仁那个杀千刀的是不是虐待你?妈的,我就知道那孙子靠不住!”

她机关枪似的一顿输出,唾沫星子差点喷我脸上。

我简单把事情说了。

赵帮听完,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的布料堆上,叉腰大骂:“操!狗男女!不得好死!离!必须离!这种垃圾男人留着过年吗?闯闯,你做得对!早该踹了他!”

骂完,她又心疼地摸摸乐乐的头:“可怜我们小乐乐了。没事,以后赵阿姨疼你!想吃什么?阿姨给你点外卖!”

乐乐怯生生地叫了声“赵阿姨好”。

赵帮心都化了,抱着乐乐一顿揉搓。

闹腾了一阵,赵帮把我拉到堆满样衣的沙发上坐下,表情严肃起来:“闯闯,接下来怎么打算?真离?儿子抚养权有把握吗?”

“离。”我斩钉截铁,“抚养权必须是我的。贾仁那种人渣,不配当爹。”

“钱呢?”赵帮一针见血,“打官司请律师要钱,养孩子更要钱。你这几年在家带孩子,没收入吧?贾仁能给你分多少?”

我沉默了一下。

贾仁的公司,名义上是他和他爸妈的。婚后的财产,他转移了多少,我心里没底。

我从旧笔记本里抽出那张泛黄的银行卡,递给她。

“这里面,有十五万。”

赵帮接过去,翻来覆去看了看,一脸狐疑:“你哪儿来的私房钱?贾仁那个抠搜精能让你存下这么多?”

“不是他的钱。”我摇摇头,“是我婚前自己攒的,还有……我妈去世前偷偷塞给我的。”

我妈,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一辈子被我爸压榨,临走前唯一清醒的时刻,拉着我的手,把这卡塞给我,说:“闯闯,拿着,别让男人知道。女人手里有钱,腰杆子才硬。”

那时候,我沉浸在热恋中,觉得贾仁就是我的天,根本没把这钱当回事,随手锁了起来。

现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赵帮眼眶有点红,把卡塞回我手里:“行!有这笔钱,咱就有底气!你想干嘛?我帮你!”

我看着这间被布料和包裹塞满的小屋,空气里还飘着隔壁传来的炒菜油烟味。

心一横。

“赵帮,”我看着她,“我想跟你干。”

赵帮愣住了:“跟我干?摆摊卖衣服?”

“嗯。”我点头,“就从摆摊开始。”

赵帮一拍大腿:“成!就等你这句话!老娘早就看出来了,你苏闯骨子里就不是当金丝雀的料!咱姐妹联手,干他娘的一票大的!”

说干就干。

赵帮是行动派。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透,她就把我从折叠床上拖起来。

“快!快!去晚了好位置就没了!”

乐乐还在熟睡,小脸红扑扑的。

赵帮麻利地给他掖好被子,对着手机吼:“喂!小张!三轮车蹬到楼下了没?快点!磨蹭啥呢!”

楼下,一辆电动三轮车突突地响着,车厢里已经堆满了用黑色大塑料袋装着的衣服。

蹬车的是个黑瘦的小伙子,叫张跑,赵帮雇的小工,人挺机灵。

“闯姐!”张跑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别贫了,快走!”赵帮跳上车,伸手把我拉上去。

三轮车在清晨空荡的街道上疾驰,冷风呼呼地刮在脸上。

目的地是城西一个大型露天批发市场。

天刚蒙蒙亮,市场里已经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各种三轮车、面包车挤成一团,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混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生鲜、干货、廉价香水和汗水的复杂气味。

赵帮轻车熟路地指挥张跑把车停在一个靠近入口的角落。

“就这儿!快!卸货!把架子支起来!衣服挂上!”

我们三个手忙脚乱地开始卸货,支起简易的折叠衣架。

赵帮主打的是便宜快销的女装,T恤、打底裤、连衣裙,花花绿绿,材质一般,但款式新,价格便宜。

她扯开嗓子就开始吆喝:“走过路过别错过啊!新款女装大清仓!T恤三十!打底裤二十!连衣裙统统五十九!买到就是赚到啊!”

声音洪亮,穿透力极强。

我站在旁边,看着周围摊贩此起彼伏的吆喝,看着那些穿着朴素、精打细算的顾客挑挑拣拣,只觉得脸皮发烫,喉咙发紧。

“愣着干嘛?喊啊!”赵帮捅了我一下,“脸皮值几个钱?能当饭吃吗?想想乐乐!”

乐乐……

我深吸一口气,学着赵帮的样子,努力张开嘴:“看……看一看了啊……新款……便宜……”

声音细得像蚊子叫,瞬间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

赵帮翻了个白眼,没理我。

渐渐地,有人被吸引过来。

“这裙子怎么卖?”

“五十九!大姐,纯棉的,穿着舒服,版型也好!您试试?”

“太贵了,四十卖不卖?”

“哎哟大姐,这价真不行!您看这做工,这料子……这样,五十五,最低了!再送您双袜子!”

赵帮嘴皮子利索,砍价拉锯战打得风生水起。

我负责递衣服,收钱,找零。

动作笨拙,好几次差点把衣服掉地上。

有个大妈挑了半天,砍价砍得唾沫横飞,最后嫌贵,把衣服往架子上一扔,嘟囔着“什么破玩意儿”走了。

我看着那件被揉皱的衣服,心里有点堵。

“习惯就好,”赵帮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头也不抬地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往心里去,抓紧时间,下一波人来了!”

从清晨站到日头高照。

腿像灌了铅,嗓子干得冒烟。

汗水顺着额头流进眼睛,又咸又涩。

赵帮递给我一瓶冰水:“喝点。”

我拧开盖子,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

“怎么样?累吧?”赵帮自己也咕咚咕咚灌着水。

我看着摊前挤挤攘攘的人,看着手里零碎的票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累是真累。

但心里,却有种久违的踏实感。

这是我用自己的力气,挣来的钱。

“下午人少点,你回去看看乐乐,顺便歇歇。”赵帮说,“张跑下午去别的地方送货,你帮我顶半天摊子?”

我看着她眼里的血丝,点点头:“行。”

下午,市场里人果然少了些。

我守着摊子,学着赵帮的样子招呼顾客,声音虽然还是不大,但至少能让人听清了。

“老板,这T恤还有别的颜色吗?”

一个穿着工装、脸上沾着点油污的男人站在摊前,指着架子上一件灰色男款T恤。

“有,您等等。”我赶紧蹲下,在装货的袋子里翻找。

“找到了,您看这个藏青色行吗?”我递过去。

男人接过去看了看,摸了摸料子:“嗯,还行。多少钱?”

“三十。”

“便宜点,二十五吧?我天天干活穿,费衣服。”

我想起赵帮的砍价策略,硬着头皮说:“大哥,这价真不行,料子厚实着呢……二十八吧,您看行吗?”

男人犹豫了一下:“行吧,二十八就二十八。”

我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三十块,找回两元零钱。

“谢谢老板。”

男人拿着衣服走了。

看着那两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和八块钱零钱,我捏在手里,有点发烫。

这是我自己,独立做成的第一单生意。

虽然只有二十八块。

但意义不一样。

傍晚收摊回去,赵帮已经回来了,正陪着乐乐看动画片。

看到我,乐乐欢呼着扑过来:“妈妈!你回来啦!”

我抱起他,亲了亲他的小脸蛋。

赵帮凑过来,一脸贼笑:“怎么样?苏老板?第一天出摊,战果如何?”

我把装钱的腰包递给她。

赵帮倒出来,噼里啪啦数了一遍,眼睛一亮:“嚯!不错啊闯闯!比我预想的强!有天赋!”

“主要是你进的货好。”我实话实说。

“少来!货再好也得人卖!”赵帮把钱分好,把属于我的那份塞给我,“喏,你的工钱。”

我看着手里那叠不算厚,甚至有点油乎乎的零钱,心里五味杂陈。

“拿着!”赵帮不由分说,“亲姐妹明算账!你出力了,就该拿钱!以后咱俩合伙,赚了钱五五分!”

“合伙?”

“对啊!”赵帮一拍桌子,“我看出来了,你有脑子,眼光也比我强点。我负责进货跑渠道,你负责卖货管账,咱俩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她眼睛亮晶晶的,充满干劲。

我看着她,又看看手里的钱,再看看旁边无忧无虑的乐乐。

一股力量从心底涌上来。

“好!”我点头,“合伙!”

日子像上了发条。

白天,我和赵帮轮流守摊,风里来雨里去。

晚上,挤在她的小客厅里,盘账、理货、研究新款式。

赵帮路子野,认识不少小工厂和尾货渠道,总能搞到性价比高的货。

我则把在大学里学到的那点管理知识和审美,用在了挑款、搭配和记账上。

乐乐白天就送去小区里的托管班。

晚上回来,我们娘俩就挤在赵帮客厅那张小小的折叠床上。

小家伙很乖,从不抱怨环境差,有时还会帮我们叠叠衣服。

“妈妈,你累不累?”晚上,乐乐躺在我身边,小声问。

“不累。”我摸摸他的头。

“妈妈,”他往我怀里拱了拱,“我喜欢现在的妈妈。”

“嗯?”

“以前的妈妈,总是皱着眉,不开心。”乐乐的小手轻轻摸上我的眉心,“现在妈妈会笑了,眼睛里有星星。”

我心里一酸,紧紧抱住他。

“乐乐喜欢就好。”

摆摊的日子辛苦,但也飞快。

我们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回头客多了起来。

赵帮负责的“搞货”能力一流,我负责的“卖货”也越来越得心应手。

从最初的脸红结巴,到后来能面不改色地跟大妈们唇枪舌剑砍价三百回合。

腰包里的钱,一点点厚实起来。

攒下的第一笔钱,我付了律师费。

离婚官司,正式开打。

贾仁那边果然使尽手段。

先是拖着不肯离,后来看我去意已决,就开始在财产分割和抚养权上做文章。

他的律师咄咄逼人,说我无业,无固定住所,没能力抚养孩子。

说我长期脱离社会,心理状态不稳定。

甚至暗示我可能有“臆想症”,才会捕风捉影怀疑他出轨。

法庭上,听着对方律师那些颠倒黑白、诛心之论,我的手在桌子底下紧紧攥着,指甲掐进肉里。

不能乱。

我告诉自己。

当法官问我:“被告称你无稳定收入,对此你有什么要说的?”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法官,也扫过对面一脸倨傲的贾仁和他的律师。

“法官,我并非无业。”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是整齐的银行流水单、摆摊的营业执照(挂靠在赵帮名下)、这几个月详细的记账本复印件,还有几张顾客的证言(是赵帮找相熟的老顾客帮忙写的)。

“我与朋友合伙经营服装生意,虽是小本经营,但收入稳定,完全有能力负担我和孩子的生活。”

我把文件袋递交给法警。

贾仁的律师显然没料到这一手,脸色变了变。

贾仁更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不认识眼前这个条理清晰、冷静陈述的女人。

法官翻看着那些材料,点了点头。

“关于孩子抚养权,”我继续说,声音清晰而稳定,“我提交了乐乐在托管班的良好记录,以及我每天陪伴他学习、游戏的详细记录。孩子目前身心健康,与母亲感情深厚。”

我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贾仁。

“而我的前夫贾仁先生,婚内出轨证据确凿(我提交了私家侦探拍到的几张照片和一份录音),道德有亏。且工作繁忙,应酬不断,无暇顾及孩子。孩子长期由我和保姆照顾。请问,一个连基本家庭责任都无法承担的父亲,如何能给孩子一个健康稳定的成长环境?”

贾仁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猛地站起来:“你胡说!苏闯!你血口喷人!”

“肃静!”法官敲了敲法槌。

贾仁的律师赶紧拉他坐下。

庭审结束。

走出法院大门,贾仁几步冲过来拦住我,眼神凶狠:“苏闯!你行!你真行!跟我玩阴的?请私家侦探?你哪来的钱?”

“跟你学的。”我冷冷地看着他,“至于钱,放心,每一分都是我摆摊挣的,干干净净。”

“你!”贾仁气得胸口起伏,“你以为这样就能抢走乐乐?做梦!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那就走着瞧。”我绕过他,不再给他一个眼神。

阳光有些刺眼,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第一次,在贾仁面前,我不再是那个卑微怯懦的家庭主妇。

官司还在拉锯。

但生活要继续。

靠着摆摊的积累,加上赵帮东拼西凑,我们终于凑够了租个小门面的钱。

位置不算顶好,在一个新建的社区底商,人流不算大,但租金便宜。

小店不大,三十来平。

我们给它取了个直白的名字:“闯帮衣铺”。

简单刷了墙,装了最基础的射灯和挂衣架。

开张那天,没有花篮,没有鞭炮。

我和赵帮,还有张跑,站在空荡荡的小店里,看着门口挂着的简陋招牌。

“闯帮衣铺。”赵帮念了一遍,嘿嘿一笑,“听着就牛逼!闯闯,以后你就是苏老板了!我就是赵老板!”

“赵老板好。”我笑着伸出手。

“苏老板好!”赵帮用力握住我的手,使劲晃了晃。

张跑在旁边傻乐:“闯姐!赵姐!那我就是张老板了?”

“去你的!”赵帮笑着踹了他一脚,“好好干活,以后给你升店长!”

小店开起来了。

生意比摆摊时稳定些,但压力也更大了。

房租、水电、人工,像三座大山。

为了省钱,我和赵帮白天看店,晚上就住在店里。

把货架挪开,在地上铺张厚垫子,就是床。

乐乐暂时还跟着住托管班,周末接过来挤在店里。

环境是艰苦。

但看着店里挂满我们精心挑选的衣服,看着偶尔进来的顾客挑中喜欢的款式,付钱带走,那种满足感,是以前在别墅里当太太时从未体会过的。

我们开始尝试做线上。

赵帮负责拍照,我学着用手机剪辑简单的视频,发在短视频平台上。

“工厂直供!源头好货!老板娘亲自带货!”

赵帮对着镜头,扯着一件T恤,唾沫横飞。

我则负责讲解面料、版型,搭配建议。

没什么高大上的技巧,就是实诚。

“这料子,纯棉的,吸汗透气,缺点就是洗多了可能会有点缩水,大家买大一号哈!”

“这条裤子,版型显瘦,但胯宽的姐妹慎重,可能会有点显胯。”

朴实无华,反而吸引了一些本地的顾客。

慢慢地,开始有人刷到我们的视频,专门找过来买。

线上订单也零零星星有了。

虽然量不大,但像一颗种子,让我们看到了希望。

这天,店里来了个熟客,是以前在批发市场经常光顾的一个大姐。

她试了几件衣服,很爽快地买了单。

付钱时,她看着我们略显寒酸的店面,犹豫了一下,说:“老板娘,我看你们挺实在的。我有个亲戚,在城东那个新开的‘悦享生活广场’管招商,听说他们负一层要搞个平价女装区,正在招商呢。你们……要不要去试试?”

我和赵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光。

“悦享生活广场”?那可是本市新开的大型购物中心!人流巨大!

“真的?大姐!太谢谢你了!”赵帮激动地抓住大姐的手。

“客气啥,你们东西好,人也实诚。”大姐笑道,“不过,那边门槛肯定高,租金估计不便宜,你们得有点心理准备。我把他电话给你们,你们自己去问问。”

拿到电话,我和赵帮既兴奋又忐忑。

“去!必须去!”赵帮一拍大腿,“闯闯,这是个机会!挤进商场,咱们牌子就硬了!”

“租金……”我皱眉,“还有入场费、押金……估计得一大笔。”

“钱可以想办法!”赵帮眼里闪着光,“咱们把现在这小店盘出去,再想想办法凑凑!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们盘算了一下手头的钱,加上转让小店能收回的,还差一大截。

“找亲戚朋友借?”赵帮提议。

我摇摇头。我娘家那边,我爸是指望不上的,不来找我要钱就不错了。朋友?这几年围着贾仁转,早就疏远了。

赵帮这边,亲戚朋友也借过一圈了。

“要不……贷款?”赵帮咬着嘴唇。

我沉默着。

风险太大了。万一商场生意不好,我们背一屁股债,还带着乐乐……

“闯闯!机会难得啊!”赵帮急了,“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咱们这么拼,不就是为了往上走一步吗?”

我看着手机里那个招商经理的电话,又看了看这间小小的、承载了我们所有希望和汗水的“闯帮衣铺”。

最终,心一横。

“好!去谈!”

约好时间,我和赵帮精心收拾了一下,带着我们最好的样衣和精心准备的“商业计划书”(其实就是打印的销售数据和顾客反馈),去了“悦享生活广场”。

招商部在顶楼。

明亮气派,跟我们的小店天壤之别。

前台小姐妆容精致,带着职业化的微笑,把我们领到一个会议室。

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梳着油头的男人走了进来。

“你们好,我是招商部经理,程拓。”男人伸出手,声音温和,但眼神带着审视。

“程经理您好!我是赵帮,这是我合伙人苏闯。”赵帮连忙起身,热情地伸出手。

程拓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探究。

我压下心里的疑惑,礼貌地点头:“程经理好。”

我们说明了来意,展示了样衣,又递上我们的“计划书”。

程拓翻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们的定位是平价快销女装?”他问。

“是的,程经理。”我开口解释,“我们主要面向25-45岁的普通女性,追求性价比和基础款搭配。货源直接对接工厂,价格有优势,质量也有把控。”

“嗯,”程拓点点头,放下计划书,“理念不错。不过,悦享广场的定位是中高端,负一层虽然是平价区,但我们对品牌形象和入驻商户的资质,还是有要求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你们……目前只有一家社区小店?线上销售数据也比较有限。”

赵帮有点急:“程经理,我们虽然店小,但口碑很好!回头客特别多!您看这些顾客评价……”

程拓抬手止住她的话:“赵女士,我理解。但商场有商场的规矩。这样吧,你们先填个意向表,我们内部评估一下。另外,负一层铺位紧张,位置好的租金是每月两万五,押三付一,外加五万入场费。你们考虑一下。”

两万五?押三付一就是七万五,再加五万入场费,光前期就得十二万五!

还不算装修、进货!

我和赵帮的心都沉了下去。

我们手头最多能凑出八万。

差太多了。

走出商场大楼,阳光刺眼。

赵帮垂头丧气:“妈的,门槛真高!十二万五!抢钱啊!”

我也心情沉重。

难道好不容易看到的机会,就这么飞了?

“等等!”赵帮突然站住,掏出手机,“我给我二舅打个电话!他在老家信用社,看能不能贷点款……”

她走到一边打电话。

我站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看着玻璃幕墙反射的阳光,有点茫然。

“苏闯?”

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回头。

是程拓。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只穿着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少了几分刚才的严肃,多了点随性。

“程经理?”我有些意外。

“还没走?”他走过来,笑了笑,“刚才在会议室,就觉得你有点眼熟。现在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财经大学14届的?经管学院的?”

我一愣,仔细看他。

褪去职业化的表情,眉眼间确实有点熟悉。

“你是……程拓学长?”一个名字跳进脑海。

当年经管学院的风云人物,学生会主席,成绩拔尖,家境优渥。是我们这些普通学生仰望的存在。

“对,是我。”程拓笑容温和了些,“刚才在会议室就觉得像,没好意思认。毕业这么多年,变化挺大。”

我有些窘迫。

当年青涩的学妹,如今是狼狈挣扎的单亲妈妈,还跑到人家地盘来求一个小铺位。

“是……好久不见。”我扯出一个笑容。

“你们想入驻负一层?”程拓切入正题,语气随意了些。

“嗯,”我点点头,实话实说,“但门槛太高了,我们可能……够不上。”

“想法不错,定位也准。”程拓中肯地说,“悦享刚开,负一层需要你们这种有特色、接地气的快销品牌带人气。不过,商场流程确实比较严苛。”

他沉吟了一下。

“这样吧,你们的情况我了解了。回头我跟上面再争取一下,看能不能在入场费或者付款方式上,给你们一点弹性空间。毕竟,校友一场。”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真……真的吗?程学长!太感谢您了!”

“别客气,”程拓摆摆手,“叫我名字就行。能不能成还不一定,我尽力。你们也再想想办法,凑凑前期资金。有了准信儿,我让助理通知你。”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是私人号码。

“谢谢!谢谢程学长!”我接过名片,连声道谢。

赵帮打完电话回来,看到我和程拓站在一起说话,一脸懵逼。

程拓朝她点点头,又对我笑了笑:“先这样,我还有事。保持联系。”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赵帮冲过来,激动地抓住我的胳膊:“卧槽!闯闯!什么情况?你跟那个程经理……认识?”

“大学学长。”我也觉得像做梦,“他说……帮我们争取一下。”

“哇靠!贵人啊!”赵帮兴奋得差点跳起来,“闯闯!你这大学没白念啊!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

有了程拓的承诺,我们像打了鸡血。

一边等消息,一边疯狂凑钱。

赵帮的二舅帮忙,在老家信用社贷了五万,利息不算高。

我又厚着脸皮,联系了一个多年没联系的大学室友,借到了一万。

加上我们自己的八万,勉强凑够了十四万。

心悬着,等程拓的消息。

一周后,程拓的助理打来电话。

“苏小姐吗?程经理让我通知您,负一层B-37号铺位,入场费可以减免两万,租金押三付一不变。您看可以接受吗?”

减免两万!

那就是十万前期!

我们刚好够!

“接受!我们接受!谢谢!太感谢了!”我握着电话,激动得手都在抖。

“好的,那请您和赵小姐明天上午带上相关资料,来商场招商部办理手续。”

挂了电话,我和赵帮抱在一起,又叫又跳。

乐乐在旁边也跟着傻乐。

“闯帮衣铺”要进商场了!

我们的新起点!

入驻商场的手续繁琐,装修、进货、招人……忙得脚不沾地。

程拓给了我们很大便利,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装修队,工期短,价格也合理。

新店的名字,我们沿用了“闯帮”,但升级了一下,叫“CHUANG.BANG 快时尚”。

简洁明了。

位置在负一层靠近电梯口,虽然面积不大,只有四十平,但人流量不错。

开业那天,我们搞了个简单的活动。

全场八八折,充值有礼。

我和赵帮穿着我们自己店里的新款,站在门口迎客。

程拓也来了,送了个小小的发财树盆栽。

“恭喜开业,苏老板,赵老板。”他笑着递过来。

“谢谢程总!”赵帮嘴甜。

“谢谢学长。”我接过盆栽,心里充满感激。

商场的人流果然不是社区小店能比的。

开业活动吸引了不少人。

店员是新招的两个小姑娘,手脚麻利,我和赵帮也亲自上阵。

忙得口干舌燥,但收银机的提示音叮咚作响,像最美妙的音乐。

乐乐放学也被接了过来,乖乖地坐在收银台后面写作业,偶尔帮我们递个袋子。

看着店里熙熙攘攘的顾客,看着镜子里那个穿着利落套装、化着淡妆、眼神明亮的自己。

我恍如隔世。

几个月前,我还是那个被困在华丽牢笼里、满心绝望的家庭主妇。

而现在,我是苏老板。

靠自己的双手,撑起一片天的苏老板。

晚上十点,商场打烊。

送走最后一位顾客,关上店门。

我和赵帮,还有两个店员,瘫坐在还没收拾完的货堆上。

累得像散了架。

但看着今天的流水单,我和赵帮都笑了。

一个顶我们原来小店一周的营业额!

“闯闯!咱们成了!”赵帮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声音有点哽咽。

“嗯,成了。”我眼眶也有些发热。

这只是开始。

我知道。

但这一步,我们走出来了。

商场的生意渐渐步入正轨。

“CHUANG.BANG”主打高性价比和基础款搭配,加上我们线上引流做得不错,在负一层渐渐有了名气。

回头客越来越多。

我和赵帮分工明确。

她主外,负责跑工厂、盯货源、谈合作。

我主内,负责店铺运营、账目管理、线上营销和人员培训。

乐乐也适应了新环境,转到了商场附近的小学,成绩不错。

生活忙碌而充实。

和贾仁的离婚官司,也终于走到了尾声。

因为有他婚内出轨的确凿证据,加上我这边经济独立、抚养条件改善的证据链充分。

法院一审判决:

准予离婚。

夫妻共同财产(主要是贾仁公司婚后增值部分)依法分割,我分得一笔不算多但足够安身立命的钱。

儿子贾乐乐的抚养权,归我。

贾仁拥有探视权。

拿到判决书那天,是个晴天。

我一个人去了趟法院。

出来时,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

我拿出手机,给赵帮发了条语音:“赢了。”

很快,赵帮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声音激动得劈叉:“赢了?!卧槽!闯闯!牛逼!普天同庆!今晚必须下馆子!我请客!叫上乐乐!咱们吃顿好的!”

晚上,我们去了商场顶楼一家不错的餐厅。

赵帮点了满满一桌子菜。

乐乐开心地啃着大虾。

“来!为我们苏老板彻底摆脱渣男!走向人生巅峰!干杯!”赵帮举起果汁杯。

“干杯!”我和乐乐笑着碰杯。

“闯闯,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赵帮啃着鸡翅问,“钱也有了,店也稳了,是不是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她挤眉弄眼。

我失笑:“想什么呢。先把乐乐带好,把店经营好再说。”

“切,大好年华,浪费!”赵帮撇嘴,“我看那个程拓学长就不错!人帅,多金,关键还帮了咱们大忙!对你好像也有点意思?”

“别瞎说。”我瞪她,“人家就是念旧情,帮个忙而已。”

“念旧情?”赵帮一脸八卦,“我可听说了,程拓在咱们学校那会儿,可是高岭之花,多少女生追,他看都不看一眼。能记得你这个小学妹,还这么上心帮忙?嘿嘿……”

“吃你的吧!”我把一块排骨塞进她嘴里。

心里却因她的话,泛起一丝微澜。

程拓……

他确实帮了我很多。

除了铺位的事,后来在商场运营上,也给了我不少中肯的建议。

他成熟稳重,事业有成,待人接物也让人舒服。

但……

我低头看了看吃得满嘴油的乐乐。

我现在的生活重心,是乐乐和事业。

其他的,暂时不敢想,也……不配想吧。

日子继续向前。

商场店稳定后,我和赵帮开始琢磨着开分店。

这次,我们瞄准了更年轻化的区域。

选址、装修、招聘,又是一轮忙碌。

程拓偶尔会来店里看看,有时是公事,有时似乎只是路过。

他会跟我聊几句商场的动态,或者问问乐乐的情况。

有一次,他带来一套小学奥数的练习册。

“朋友送的,他家孩子用不上,我看乐乐挺聪明,给他试试?”他语气自然。

乐乐很喜欢,甜甜地说了声:“谢谢程叔叔!”

我看着程拓温和的笑容,和乐乐亮晶晶的眼睛,心里某个角落,悄悄软了一下。

这天,我正在新分店盯装修。

赵帮突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脸色煞白。

“闯闯!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有人举报!说我们卖假货!工商的人到总店了!”赵帮急得直跺脚,“还带了记者!正在店里查呢!”

假货?

怎么可能!

我脑袋“嗡”的一声。

“走!回去!”

总店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两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店里检查,一个拿着话筒的记者和一个扛着摄像机的男人堵在门口。

店员小姑娘吓得脸色发白,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我拨开人群走进去,尽量保持镇定。

“你是负责人?”一个工作人员严肃地问。

“是,我是苏闯。我们店所有货物都有正规进货单据和质检报告,绝对没有假货!”我斩钉截铁地说。

“有没有假货,查了才知道。”工作人员面无表情,“接到实名举报,说你们店大量销售假冒‘纯棉’标识的化纤衣物,欺骗消费者。请配合检查。”

实名举报?

谁?

我的心沉了下去。

记者把话筒怼到我面前:“苏老板,对于消费者举报你们店以次充好、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您有什么解释?”

闪光灯咔嚓咔嚓。

周围议论纷纷。

“看着挺正规的店啊,居然卖假货?”

“知人知面不知心!”

“以后不敢在这买了……”

我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慌乱。

“清者自清。我们全力配合检查,也相信工商部门的公正。如果查出问题,我们承担一切责任。但如果没问题,”我看向那个记者,目光锐利,“我们也保留追究恶意举报和诽谤的权利。”

检查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工作人员一件件翻看吊牌,抽查面料,核对我们的进货单和厂家的授权书、质检报告。

我和赵帮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这批被举报的T恤,是赵帮从一个合作了很久的老工厂进的,纯棉的,价格实惠,一直卖得很好。

进货单、质检报告都齐全。

但……万一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终于,工作人员合上记录本。

“检查完毕。抽查货品吊牌标识清晰,面料成分与标识基本相符,有正规进货来源和质检报告。未发现举报所称的假冒伪劣情况。”

呼——

我和赵帮同时松了一口气,后背全是冷汗。

“但是,”工作人员话锋一转,“部分货品吊牌缝制不够规范,容易脱落,需要整改。另外,你们的进货台账需要再完善一下。”

“好的好的!我们一定整改!一定完善!”赵帮连忙保证。

工作人员又对记者说:“目前检查未发现问题。请媒体客观报道,不要传播不实信息。”

记者有点讪讪的,带着摄像走了。

围观人群也渐渐散去。

危机暂时解除。

但我和赵帮都知道,事情没完。

实名举报?还带了记者?

这分明是冲着搞臭我们来的!

“查!必须查出来是谁干的!”赵帮咬牙切齿,“老娘扒了他的皮!”

我们调了店里的监控,又问了店员。

店员回忆说,前几天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女人,在店里转了很久,东摸摸西看看,还特意翻看了那批T恤的吊牌,问了很多奇怪的问题。

“那女人……说话声音有点尖,有点做作……”店员努力回忆着。

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我脑中形成。

白莉莉?

难道是她?

可贾仁的离婚补偿金已经付清了,他还想干什么?

“是不是贾仁那个王八蛋指使的?”赵帮也想到了,“看不得你好!故意使绊子!”

“没有证据。”我皱眉。

“要什么证据!除了他还有谁这么恨你?”赵帮气呼呼。

“先别急。”我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挽回声誉。”

这次虽然检查没问题,但“被工商查”、“卖假货”的风声已经传出去了,对店铺信誉是致命打击。

果然,接下来几天,店里客流锐减。

线上平台也出现了几条恶意差评,说我们“衣服质量差”、“欺骗顾客”、“差点买到假货”。

“妈的!肯定是那个贱人雇的水军!”赵帮看着手机,气得要砸桌子。

“光生气没用。”我看着冷清的店铺,“得想办法。”

晚上,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

看着电脑屏幕上刺眼的差评和冷清的销售数据。

不能坐以待毙。

我打开手机,翻看我们之前拍的视频和顾客反馈。

突然,一个念头闪过。

“赵帮!”我冲出办公室,“有办法了!”

第二天,我们店门口支起了一个大大的易拉宝。

上面印着醒目的标题:

“【闯帮老板娘】直面质疑!是真是假?现场拆给你看!”

下面一行小字:“工商检查没问题?老板娘亲自拆衣验料!全程直播!欢迎监督!”

同时,我们的短视频账号也发布了预告。

赵帮对着镜头,还是那副泼辣样:

“家人们!听说有人造谣我们卖假货?工商都来查了!查完啥事没有!但架不住有人嘴贱啊!行!今天下午三点!我,赵帮!就在悦享广场负一层‘CHUANG.BANG’店门口!现场直播!随机拆店里的衣服!当场验面料成分!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是棉是化纤,烧给你看!欢迎来围观!线上同步直播!不来的是孙子!”

这火药味十足的预告一发出去,立刻炸了锅。

看热闹的,好奇的,质疑的,支持的……纷纷涌来。

下午三点。

店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线上直播间人数也蹭蹭往上涨。

赵帮拿着剪刀,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放着几件不同款式的衣服,还有一个打火机,一个盛水的小盆。

我站在她旁边,拿着手机直播。

“家人们!都看到了啊!这几件,都是我们店里卖得最好的款!”赵帮拿起一件T恤,“就这件!被人举报说是化纤冒充纯棉的!来!拆!”

她拿起剪刀,“咔嚓”几下,剪下一大块布。

“看清楚了!这是啥?”她把布料对着镜头,又展示给围观的人看,“纹理!手感!是不是纯棉的?有经验的大姐摸摸!”

有个大妈上前摸了摸:“嗯,是棉的,挺软和。”

“光摸不算!”赵帮拿起打火机,“科学点!烧!”

她点燃布料的边缘。

布料迅速卷曲,燃烧,冒出一股白烟,是烧纸或木头的那种气味,灰烬是松软的灰黑色。

“看到没?纯棉烧起来啥样?灰是灰白的,一捻就碎!要是化纤,烧起来滴黑油,结硬疙瘩!臭烘烘的!”赵帮捻着灰烬给大家看。

她又拆了一件衬衫,一件卫衣,现场烧,现场讲解。

围观的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点头。

线上弹幕也刷疯了。

“666!老板娘硬核!”

“这波操作可以!是真金不怕火炼!”

“之前说假货的打脸不?”

“支持老板娘!以后就认准你家了!”

气氛越来越热烈。

赵帮趁热打铁:“家人们!看到了吧?我们‘闯帮’做事,光明磊落!货真价实!今天在场的朋友,进店消费,一律八折!线上直播间下单的,额外送运费险!假一赔十!我赵帮说的!”

人群一阵欢呼,涌进店里。

线上的订单提示音也开始密集响起。

一场危机,硬是被我们扭成了转机。

事后,我们通过商场监控和店员指认,加上一些渠道打听,基本确定了举报人就是白莉莉。

她大概是想替贾仁出口气,或者单纯嫉妒我现在过得还行。

我们没有报警,也没有去找她。

不值得。

只是在我们的短视频账号上,发了一条简短声明: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感谢所有信任与支持。‘闯帮’只专注于做好衣服,服务好每一位顾客。恶意中伤,终将反噬。”

配图是店铺门口重新挂上的、写得密密麻麻的顾客好评便利贴墙。

生活渐渐回归正轨。

甚至比之前更好。

“拆衣验料”的直播意外出圈,给我们带来了巨大的流量和口碑。

分店顺利开业,生意红火。

我和赵帮开始考虑建立自己的小品牌,找工厂代工,设计一些简单的独家款式。

程拓帮我们牵线,介绍了一个靠谱的设计工作室。

一切都在向好。

一个周末,我带着乐乐在商场顶楼的游乐园玩。

小家伙玩疯了。

我坐在旁边的休息区等他。

“妈妈!我渴了!”乐乐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等着,妈妈去买水。”

我起身走向旁边的饮品店。

排队时,感觉有人在看我。

一回头,隔着几米远,贾仁站在那里。

他似乎瘦了些,脸色不太好,穿着打扮也不像以前那样讲究。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怨恨,有不甘,或许……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懊悔?

我移开目光,像看一个陌生人。

买了水,转身走回休息区。

乐乐正和一个穿着小西装的小男孩玩积木。

小男孩的爸爸坐在旁边看手机。

我走过去,把水递给乐乐。

“谢谢妈妈!”乐乐接过水,咕咚咕咚喝起来。

“慢点喝。”我笑着给他擦汗。

“苏闯?”

一个温和的男声响起。

我抬头。

是程拓。

他穿着休闲装,坐在乐乐旁边,正含笑看着我。那个玩积木的小男孩,眉眼跟他有几分相似。

“程学长?”我有些意外,“您也在这?”

“带程跃来玩。”程拓指了指那个小男孩,又看看乐乐,“这是乐乐吧?长这么高了。”

乐乐礼貌地叫了声:“程叔叔好。”

“真乖。”程拓摸摸乐乐的头,又看向我,“刚才看到你了。乐乐很可爱。”

“谢谢。”我笑了笑,在他旁边的空位坐下。

气氛有点微妙。

贾仁还站在不远处,看着我们这边,脸色更加难看。

程拓似乎也察觉到了,顺着我的目光瞥了一眼,随即收回,仿佛没看见。

他自然地跟我聊起天。

问乐乐的学习,问我们新店的进展,聊商场里一些有趣的事。

他说话风趣,见解独到。

乐乐也很喜欢他,跟他讲幼儿园的趣事。

阳光透过顶棚的玻璃洒下来,暖融融的。

看着乐乐开心的笑脸,听着程拓温和的话语。

心里某个角落,悄然松动。

或许……

生活真的可以翻开新的一页。

不是依附,不是将就。

而是平等的,并肩的,新的开始。

“闯帮”的第三家分店,开在了城市另一端一个热闹的步行街。

开业那天,没有请明星,没有大张旗鼓。

我和赵帮,穿着我们自己设计的、印着“CHUANG.BANG” Logo的T恤,站在明亮的店门口。

乐乐穿着同款小T恤,像个小模特。

程拓带着程跃也来了,送了一大束盛开的向日葵。

灿烂,温暖,充满生机。

“恭喜,苏老板。”程拓把花递给我,笑容真诚。

“谢谢程总。”我接过花,花香扑鼻。

赵帮在一旁起哄:“叫啥程总!叫名字!显得生分!”

程拓笑了:“对,叫名字就行。”

我脸微热,点点头。

剪彩,放礼花。

小小的彩色纸屑纷纷扬扬落下,落在我们头上、肩上。

乐乐和程跃兴奋地跳着去抓。

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热闹喜庆。

人群里,我似乎又看到了贾仁的身影。

他站在街角,远远地看着这边,身影有些佝偻,很快又消失在人群里。

像一道褪色的旧影。

我收回目光,不再在意。

鞭炮声歇。

我站在崭新的店门前,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看着赵帮意气风发的笑脸,看着乐乐无忧无虑地和小伙伴玩耍,感受着身边程拓温和而坚定的目光。

阳光正好,洒满全身。

暖洋洋的。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是硝烟味,花香,还有自由的味道。

七年困顿,一朝挣脱。

从泥泞爬起,靠自己一双手。

摆摊的汗水,店里的灯火,法庭的抗争,商场的沉浮……

每一步,都算数。

未来会怎样?

我不知道。

或许还会有风雨,有波折。

但我知道。

这一次,我站得很稳。

我的路,我自己闯。

这才是我要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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