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数位笔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微弱摩擦声。林默对着屏幕,眉头紧锁,画布上扭曲纠缠的线条像是某种活物,在深夜惨白的台灯光下蠕动。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他猛地后仰,靠进椅背里,骨头缝里都透着股被抽干了的疲惫。凌晨两点半。... 潇湘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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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下的数位笔在平板光滑的屏幕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微弱摩擦声。林默对着屏幕,眉头紧锁,画布上扭曲纠缠的线条像是某种活物,在深夜惨白的台灯光下蠕动。颈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轻响,他猛地后仰,靠进椅背里,骨头缝里都透着股被抽干了的疲惫。

凌晨两点半。窗外,城市早已沉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远处零星几盏路灯,像垂死者昏黄浑浊的眼珠,固执地亮着。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水,闷热凝滞,一丝风也没有。这种绝对的安静反而让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有些发沉。

该活动一下了。林默撑着扶手站起来,骨头噼啪作响,像一台生锈的机器重新启动。他拖着步子,走向客厅角落那个小小的简易厨房区域。冰箱是老式的,启动时总会发出沉闷的嗡鸣,在这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拉开冰箱门,冰冷的白气混杂着食物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够最上层那盒喝了一半的鲜牛奶,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冰箱内部——动作却猛地顿住了。指尖停在半空,离牛奶盒还有几厘米。

空的。

牛奶盒旁边,原本放着半袋吐司面包的位置,也空了。昨天才买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只吃了一片。还有冷藏室角落里那盒切片火腿,也不见了踪影。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无声地爬上来。他用力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视线在冰箱里反复逡巡。没有,确实都没有了。只剩下几颗蔫了的蔬菜和几瓶调味酱孤零零地待着。

闹鬼?林默脑子里第一时间蹦出这个荒谬的词,随即又觉得可笑。他一个独居的插画师,谁没事来偷他半袋面包和牛奶?贼也不会这么没品吧?肯定是自己记错了。最近接的那个恐怖游戏的场景设定稿压得他喘不过气,连着熬了几个通宵,脑子都熬成浆糊了。记错东西放哪儿,太正常了。

他烦躁地关上冰箱门,金属门框碰撞发出“哐”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荡开。算了,不喝了。喉咙干得发紧,他转身走向卫生间,想洗把脸清醒清醒。

卫生间的门半开着,里面没开灯,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按下门边的开关,顶灯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线泼洒下来,瞬间驱散了门口的黑暗。

林默站在门口,正要迈步进去,目光无意间扫过门内侧墙壁上那面巨大的洗漱镜。镜子清晰地映出他此刻的模样:乱糟糟的头发,布满血丝的眼睛,下巴上冒出的胡茬,还有身上那件皱巴巴的灰色旧T恤。一个被工作彻底榨干的形象。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就在这一瞬间。

镜子里那个倒影,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人,抬手的动作……慢了半拍。

极其细微的差异,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就像是老式电影放映机偶尔的卡顿。但林默的神经正因为过度疲劳而高度敏感,这微小的延迟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视觉神经,直抵大脑深处。

林默的手已经按在了太阳穴上,指尖能感受到皮肤下血管的微弱搏动。

镜子里,那只手才刚刚抬到颧骨的高度。

一股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脚底板炸开,瞬间席卷全身。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几乎要冲破胸膛。

他死死地盯着镜子。

镜子里的人也死死地盯着他,动作已经同步了,脸上带着一模一样的惊愕和难以置信。但林默的瞳孔深处,那份惊恐正在急速蔓延、凝固,而镜中倒影眼底的那点惊愕,却似乎凝固得过于完美,像是画上去的油彩,僵硬,冰冷,缺乏真实的波动。那眼神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极难察觉的……玩味?如同隔着一层冰冷的玻璃在观察一只困兽。

林默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框上,生疼。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在眼前用力地挥了一下,动作快得像要驱赶一只恼人的飞虫。

镜子里的倒影,手臂抬起、挥动,每一个细节都严丝合缝,流畅无比,再无丝毫延迟。

幻觉。绝对是幻觉。林默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面诡异的镜子,快步走到洗手池边,拧开冷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骤然响起。他掬起冰冷刺骨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脸上,试图浇熄那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水流顺着脸颊、脖子淌进衣领,冻得他一个激灵,混乱的心跳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上挂满水珠,脸色苍白,眼神惊魂未定。这一次,倒影的动作和他完全一致,抬手抹脸的动作没有丝毫偏差。

果然是太累了。他抹了把脸上的水,逃也似的离开了卫生间,反手用力带上了门,隔绝了那面令人不安的镜子。回到客厅,重新坐到电脑前,屏幕上那些扭曲的线条似乎更加狰狞了。他强迫自己拿起数位笔,指尖却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那半秒的延迟,像一枚冰冷的钢钉,牢牢钉进了他的意识深处,拔不出来。

第二天晚上,林默特意提前结束了工作。他强迫自己早早躺下,关掉所有光源,卧室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可意识却异常清醒,像绷紧的弓弦。黑暗中,卫生间门缝里透出的那一点微弱的光(大概是浴霸的待机指示灯),仿佛一只窥伺的眼睛。白天强压下去的不安和昨晚镜中那微妙的延迟感,在黑暗的滋养下疯狂滋长、膨胀,塞满了整个空间。他紧闭着眼,耳朵却捕捉着公寓里每一个细微的声响:水管偶尔的呜咽,楼板不堪重负的吱呀,甚至窗外遥远模糊的车流声……每一声都像是某种沉重的脚步,正在黑暗中悄然靠近。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才在极度的疲惫和紧张中沉沦下去。

第三天清晨,林默是被强烈的饥饿感唤醒的。胃里空空如也,烧灼感一阵阵上涌。他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走进厨房,拉开冰箱门。

冷气涌出。

冷藏室上层,他昨晚睡前特意放进去的、仅剩的一盒酸奶,还有一小包火腿切片,不见了。

空空如也的格子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嘴。

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顶,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睡意。不是记错!绝对不是!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关上冰箱门时,那盒酸奶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一股难以遏制的愤怒混合着深入骨髓的恐惧猛地攥住了他。他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困兽,猛地转身,目光凶狠地扫视着这间他无比熟悉却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公寓。墙壁、家具、每一寸空间,都笼罩在一层无声的、令人窒息的窥视感之下。

有人在偷窥他。不,更可怕的是,有什么东西……在偷吃他的食物!就在这个封闭的公寓里!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他冲回卧室,一把抓起扔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他快速地翻找着通讯录,拨通了物业安保部的电话。

“喂?安保部吗?我是7栋1604的林默!”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语速极快,“我家里……有情况!食物莫名其妙不见了!怀疑……怀疑有人非法闯入!我需要调看昨晚到今天凌晨我家门口的监控录像!马上!”

电话那头似乎被他的情绪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才传来保安略带疑惑但还算客气的回应:“林先生?您确定吗?我们系统显示您门口没有异常报警记录……好的,您别急,我现在就给您调取。您方便现在过来监控室吗?”

“我马上到!”林默几乎是吼出来的,挂断电话,胡乱套上外套,抓起钥匙就冲出了门。

电梯缓慢下降的数字仿佛在故意折磨他的神经。他冲进安保室时,值夜班的保安老张正揉着眼睛,显然被他的电话惊醒了。屏幕上分割成几十个小窗口,实时显示着公寓楼各处的画面。

“林先生,您来了。”老张打了个哈欠,指着其中一块屏幕,“喏,这就是您家门口的走廊,时间从昨晚十点开始吧?”

林默凑到屏幕前,眼睛死死盯着。屏幕里的走廊光线充足,画面清晰。时间轴在老张的操作下开始快速滚动。

十点零五分,他穿着那件灰色旧T恤,开门出来,在门口的信报箱里翻找了一下,似乎没找到什么,又转身回去了。这是他昨晚丢垃圾时顺便看的。

十一点半,走廊空无一人。

十二点四十,依旧空荡寂静。

一点二十……

两点十五……

画面如同凝固的油画,只有角落里显示的时间数字在跳动。没有任何人影出现在他家门口。连一只路过的野猫都没有。

林默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食物就是那段时间消失的!他猛地抓住老张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制服里:“再往前!往前!或者快放!看有没有……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

老张被他抓得有些不适,皱了皱眉,但还是依言将时间轴拖回昨晚十点他回屋之后,然后调成了八倍速快进。

屏幕上,走廊的景象如同被按下了快进键。光影在墙壁上飞速流淌,偶尔有楼上或楼下的邻居身影在走廊尽头一闪而过,但没有任何一个人靠近过1604的门前。时间数字疯狂跳动,从十点跳到十一点,跳到十二点……凌晨三点……四点……五点……

画面干净得可怕。没有小偷,没有闯入者。只有那扇紧闭的、纹丝不动的1604号房门。

林默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沉入冰冷的深渊。不是外面?那是什么?那东西……在屋子里?!

“林先生,您看……”老张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真的没什么异常啊。会不会是您记错了放东西的地方?或者……家里有小动物?”他显然觉得林默有点小题大做,甚至是精神紧张过度。

林默猛地松开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记错?小动物?那凭空消失的牛奶、面包、火腿、酸奶……还有镜子里那慢了半拍的倒影……这一切冰冷的现实像无数根冰冷的铁链,绞紧了他的喉咙。

他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安保室,脚步虚浮地回到1604。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巨大的、无处着力的恐惧感,如同深海的压强,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几乎要将他的骨头碾碎。不是外面……它在里面。它就在这里。和他一起。在这封闭的囚笼里。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同附骨之疽,疯狂滋长。林默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双眼布满血丝,在房间里疯狂地搜寻起来。

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的杂物被胡乱翻出,散落一地。衣柜门洞开,衣服被一件件拽出来甩在地上。沙发垫子被掀开,露出底下的骨架和灰尘。床铺被整个掀起,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出来!你给我出来!”他嘶哑地低吼着,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他都不放过。他掀开窗帘,检查窗台;他趴在地上,用手电筒照着沙发底下;他甚至打开了天花板检修口的盖板,仰着头,用手电光柱在里面来回扫射。

灰尘呛得他直咳嗽,汗水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但他一无所获。除了他自己制造的一片狼藉和满身狼狈,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藏匿的痕迹。没有老鼠洞,没有隐藏的隔间,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无处不在的、冰冷的窥视感,越来越重,如同实质的蛛网,缠绕着他的每一寸神经。

巨大的无力感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彻底将他击垮。他颓然跌坐在客厅中央的狼藉之中,双手深深插进汗湿的头发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四周,最终,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落在了客厅墙壁上那面巨大的穿衣镜上。

镜子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的惨状:头发凌乱,脸色灰败,眼神涣散,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的失败者。镜中的世界,和他身处的这个一片狼藉的客厅,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

林默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镜子里那个颓败的倒影上。恐惧像冰冷粘稠的沥青,灌满了他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他猛地低下头,避开镜面那令人窒息的对视,目光无意识地扫过凌乱的地板,掠过翻倒的椅子,最终定格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白色小盒子上——那是他之前为了监控工作室工作状态而买的微型摄像头,一直闲置着。

一个近乎绝望的念头,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猛地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抓起那个沾满灰尘的摄像头。翻找出充电线,插上电源。指示灯微弱地亮起红光。他又在抽屉深处翻找出一张几乎被遗忘的备用TF存储卡,颤抖着手指塞进卡槽。顾不上满地的狼藉,他搬过一张椅子,踩上去,将微型摄像头小心翼翼地粘在了客厅天花板靠近中央的位置。这个角度,应该能覆盖到厨房入口、冰箱区域以及客厅大部分空间,包括……那面巨大的穿衣镜。

做完这一切,他精疲力竭地从椅子上下来,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地撞击着,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紧绷到极限的神经。他把手机连接到摄像头的Wi-Fi信号,打开了配套的监控APP。屏幕上清晰地显示出客厅此刻的俯拍画面:一片混乱,像一个被飓风扫荡过的战场。他蜷缩在墙角的阴影里,像一件被丢弃的垃圾。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爬行。窗外,天色由灰白渐渐染上暮色,又彻底沉入浓稠的黑暗。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发出的幽蓝光芒,映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

饥饿感早已被更强烈的恐惧吞噬殆尽。他不敢动,不敢去厨房,甚至不敢发出稍大的声响。那看不见的存在仿佛蛰伏在黑暗的每一个角落,只等他松懈的瞬间。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就在林默的神经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开始麻木、眼皮沉重得几乎要粘在一起时——

手机屏幕上,客厅那俯拍的画面边缘,靠近厨房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动了。

林默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心脏狂跳到嗓子眼。他猛地将屏幕凑到眼前,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画面里,一个人影,从厨房的方向,慢慢走进了客厅的监控范围。

那个人……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灰色旧T恤,头发乱糟糟的,身形轮廓……赫然就是他林默自己!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像提线木偶,又像是关节生锈的机器人,每一步都带着一种不自然的滞涩感。“他”没有走向沙发,没有走向任何地方,而是径直走到了客厅中央,那片被林默翻找得最狼藉的空地中央。

然后,“他”停了下来。

面朝着墙壁上那面巨大的穿衣镜的方向。

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死死盯着屏幕里那个背对着摄像头、面朝镜子的“自己”。

屏幕里的“林默”,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动作僵硬而缓慢,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手臂抬起,手掌平伸,五指张开,对着镜子的方向。

然后,那只抬起的手,极其缓慢地、幅度极小地……左右摆动了一下。

像是在打招呼。

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寒意,如同冰河倒灌,瞬间淹没了林默的四肢百骸,冻结了他的思维。他感到自己的头皮猛地炸开,每一根头发都竖了起来!这个动作!这个僵硬摆手招呼的动作……和他昨晚在卫生间门口,对着镜子里那个延迟倒影挥手试探的动作……一模一样!

镜子里!它在镜子里!那个东西……那个偷食物、制造延迟倒影、现在又出现在监控里的东西……它就藏在镜子里!它在模仿他!它在回应他昨晚的试探!

巨大的恐惧瞬间冲垮了林默仅存的理智堤坝。一股原始的、毁灭性的冲动如同火山岩浆般在他体内爆发出来。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意义不明的低吼,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像一枚失控的炮弹,直冲向墙角!

那里,放着他之前为了钉画框而买的工具箱。

他粗暴地掀开箱盖,金属工具碰撞发出刺耳的噪音。他的目光像饿狼一样扫过里面的东西,最终定格在那把沉重、闪着冷光的羊角锤上!粗糙的木柄握在手中,冰冷的金属锤头沉甸甸的,带来一种病态的力量感。

“滚出来!”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完全扭曲变形,如同砂纸摩擦。他不再看监控屏幕,不再有任何犹豫,所有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了毁灭一切的疯狂!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彻底红了眼的公牛,举着沉重的羊角锤,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朝着客厅墙壁上那面巨大的、映照着他疯狂身影的穿衣镜,狠狠砸了过去!

“给我——滚出来!!!”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羊角锤坚硬的金属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光滑的镜面中央!

巨大的力量瞬间传递!镜面并没有像普通的玻璃那样立刻碎裂成无数细小的碎片。它先是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某种活物在痛苦地尖叫。紧接着,以锤头落点为中心,无数道狰狞的、闪电状的裂痕猛地炸开!它们像拥有生命的黑色毒蛇,疯狂地向着镜面的每一个角落蔓延、撕咬!裂纹所过之处,镜中的影像瞬间扭曲、断裂、破碎!

林默被巨大的反作用力震得手臂发麻,虎口崩裂,渗出血丝。但他恍若未觉,肾上腺素在血管里疯狂燃烧。他双眼赤红,里面只剩下毁灭的欲望。他再次高高抡起沉重的锤子!

砰!!!!

第二锤!狠狠砸在镜面中心那片最密集的裂痕上!

这一次,镜面再也支撑不住!伴随着一声更加凄厉、更加刺耳的爆裂声,整面巨大的穿衣镜轰然炸开!无数大小不一、边缘锋利的碎片如同冰雹般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银光闪闪的碎片雨点般砸落在地板、墙壁、家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像一场死亡的冰雹!

林默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脸,锋利的碎片划过他的手臂和肩膀,留下几道火辣辣的刺痛。但他毫不在意,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锁定在镜框后面!

镜子碎了!那个藏匿在倒影中的东西,无处可逃了!它必须现形了!

弥漫的细小玻璃粉尘在昏暗的光线下形成一片迷蒙的烟雾,带着刺鼻的硝石气味。林默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像破旧的风箱般起伏,汗水混杂着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的热泪,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死死盯着那片原本是镜面的地方,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

镜框后面,只有光秃秃的、刷着白色乳胶漆的墙壁。被锤子砸中的地方,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凹坑,周围的墙皮簌簌剥落。

没有门。没有通道。没有怪物。更没有另一个“他”。

只有一片狼藉的碎玻璃,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像无数只嘲弄的眼睛。

“不……不可能……”林默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绝望和难以置信。他握着锤子的手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几乎要握不住那沉重的金属。巨大的失落感和更深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难道……难道真的是自己疯了?那些食物消失,那些镜中的延迟,那些监控画面……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就在这信念崩塌的瞬间,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地板上那些散落的大块镜面碎片。

一块较大的三角形碎片,就躺在他的脚边不远处。碎片光滑的断面上,清晰地映照出……一个人影。

林默的身体瞬间僵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停止了流动,又在下一秒疯狂地倒灌回心脏,撞得他眼前发黑。

那碎片里映出的,不是此刻站在狼藉中、浑身狼狈、握着锤子的他。

那是一个……穿着干净整洁家居服的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五官轮廓!

但那个男人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他此刻的疯狂、绝望和歇斯底里。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震惊,难以置信,但更深处,却翻涌着一种如同沉船般巨大、冰冷的……悲伤。那悲伤如此沉重,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和无尽的绝望,最终凝固在镜面碎片上。

林默的呼吸彻底停滞了。他如同被无形的冰锥钉在了原地,无法动弹,无法思考。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碎片中那个倒影悲伤的眼神,像烙印一样灼烧着他的视网膜。

那个穿着家居服的男人……那个拥有和他一模一样面孔的男人……他站在哪里?

林默的视线,如同生锈的机械,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顺着碎片映照的角度……向上移动。

他看到了……镜子碎片映照出的景象:那面被他砸碎的、只剩下扭曲边框的墙壁对面……也就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个客厅的……真实景象。

碎片映照出的画面里,客厅干净、整洁、有序。沙发摆放整齐,茶几上放着一杯喝了一半的水。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格鲜明的插画,其中一幅扭曲暗黑的风格,他无比熟悉——那是他三年前画风最阴郁时期的代表作!但……那幅画的原稿,明明在一个月前就被他亲手撕毁,扔进了垃圾桶!

碎片映照出的,是一个完好无损、充满生活气息,却又带着某种凝固感的客厅。一个……和他此刻身处的、如同废墟般的客厅截然不同的空间!

而那个穿着整洁家居服、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就站在那个干净整洁的客厅中央,正透过这破碎的镜面,用那双盛满巨大悲伤的眼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望着他!

林默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脚下踩到一块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咯吱声。他猛地低头,又看向另一块稍大的菱形碎片。

碎片里,映照出同样的景象:那个干净整洁的客厅。但角度不同,这一次,他看到了客厅的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的男人——是物业的老张!

老张的表情很奇怪,带着点无奈,又有点不耐烦。他抬起手,似乎……在敲门?他的嘴在动,像是在说着什么。

碎片映照的画面没有声音,但林默却仿佛听到了那沉闷的、带着回音的敲门声!

咚…咚…咚…

这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就在刚才他砸镜子之前,他似乎就听到过隐约的敲门声!但那时他完全被疯狂的念头占据,以为是幻听或者邻居的动静,根本没在意!

林默猛地抬起头,充血的眼睛死死盯向自己公寓那扇紧闭的大门!

几乎就在他目光触及门板的同时——

咚!咚!咚!

清晰无误的敲门声,真真切切地从门外传来!穿透了门板,敲打在他的耳膜上!

“林先生?林先生你在家吗?林先生?”是老张的声音!带着疑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开门啊林先生!你还好吗?刚才那两声巨响怎么回事?邻居投诉了!林先生?”

门外的声音清晰无比,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林默的心上。他僵硬地、一点点地转动脖子,视线再次落回脚边那块映照出老张敲门画面的菱形镜片。

镜片里,老张还在敲门。但老张身后的景象……不再是1604门外的走廊。

镜片映照的视角,正好能穿过那个干净整洁客厅的门洞,看到外面……是阳光明媚的走廊!光线充足,和他此刻门外死寂的黑暗走廊截然不同!

镜片里那个“老张”身后的走廊窗户外,透进来的是……午后明亮温暖的阳光!

“林先生?你再不开门,我们只能报警或者联系开锁公司了!里面到底怎么回事?刚才那是什么声音?是不是煤气爆炸了?”门外,老张的声音提高了,带着明显的紧张和催促,还有金属钥匙串晃动碰撞的轻微声响。

报警?开锁?

林默的嘴唇无声地哆嗦着。他的目光死死钉在镜片映照出的那个“老张”身上,然后,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他的视线顺着镜片的角度……向上移动。

他看到了那块镜片映照出的天花板。

在那个干净整洁的客厅天花板上,靠近中央的位置……粘着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塑料装置。

一个……微型摄像头。

和他刚刚粘在自己这个客厅天花板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嗡——

林默的脑子里仿佛有一颗炸弹轰然爆开!所有断裂的线索,所有诡异的碎片,所有冰冷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拼接、贯通!

镜子里那个动作延迟的倒影……

冰箱里神秘消失的食物……

监控录像里那个僵硬摆手的“自己”……

浴室镜面上浮现的水字“放我出来”……

现在,这镜片映照出的另一个“家”,另一个“自己”,那个在门外敲门的老张……还有那个天花板上的摄像头……

一个荒谬绝伦、冰冷彻骨的真相,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如同冰山般浮出意识的海面!

他砸碎的,根本不是什么“囚禁怪物的镜子”!

他砸碎的……是囚笼的门!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

那面镜子……是单向的!他以为镜子里的倒影在窥伺他、模仿他、试图取代他……

错了!全都错了!

他林默……才是那个倒影!

他才是被困在镜中世界的那个人!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镜面牢笼里!他所感知到的“现实世界”,他所住的这个1604公寓……只是一个完美的镜像复制品!一个囚笼!

那个镜片里映出的、穿着整洁家居服、用悲伤眼神看着他的男人……才是真正的林默!那个生活在真正的1604、拥有真正阳光和空气的林默!

“放我出来……”

那浴室的留言,根本不是在向他求救!那是……真正的林默,在向镜子里这个偷窃了他身份、占据了他倒影的“东西”,发出的命令?或者是……绝望的控诉?

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再也无法压制。林默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冷汗如同瀑布般从额角、后背疯狂涌出,瞬间浸透了他身上那件早已被汗水湿透又干涸的灰色T恤,冰冷的布料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林先生!最后警告!你再不开门,我们马上报警了!”门外,老张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严厉和不容置疑的意味,钥匙串的晃动声更加急促清晰,显然他已经在尝试用备用钥匙开门了!

报警?林默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不行!绝对不能让他们进来!看到这一地狼藉,看到这面被砸碎的“墙”,看到他这副疯子的样子……他们会怎么想?他们会把他当成什么?

毁灭证据!必须毁灭证据!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混乱的思绪。林默像一头被逼疯的野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嘶鸣,猛地再次举起手中沉重的羊角锤!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墙壁,而是地上那些大大小小、映照出残酷真相的镜面碎片!

“滚开!都给我滚开!”他嘶吼着,声音破碎扭曲。沉重的锤头带着风声狠狠砸向脚边那块最大的、映着“老张”的菱形碎片!

砰!!!

碎片应声化作更细小的粉末和尖锐的玻璃渣,四处飞溅!那映照出的另一个世界的景象瞬间消失。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林默彻底疯了。他挥舞着锤子,像个失控的破坏机器,在满地的碎玻璃中跌跌撞撞地移动,疯狂地砸向每一块还能映出景象的镜片!砰砰砰!碎裂声不绝于耳!银亮的粉末在昏暗的光线下弥漫,像一场死亡之雪。

“消失!都给我消失!假的!都是假的!”他一边砸一边语无伦次地嘶吼,锤头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他粗重的喘息和绝望的咆哮。

终于,当最后一块能清晰映照的较大碎片也在锤下化为齑粉时,林默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沉重的羊角锤“哐当”一声脱手,砸在地板上。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瘫倒在冰冷、布满玻璃碎屑的地板上,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和极致的恐惧而无法控制地抽搐着。

满目狼藉。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玻璃粉末的呛人气息。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只剩下一个扭曲变形的边框,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墙壁上那个被锤子砸出的凹坑周围,蛛网般的裂纹无声蔓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弹响,从大门的方向传来。

门锁……被打开了。

林默的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他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即将开启的门缝!

门被缓缓推开一道缝隙。

光线从门外涌了进来,照亮了门口飞扬的尘埃。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身影出现在门缝后——是老张。

老张的脸上混合着警惕、紧张和强烈的不耐烦。他一手还拿着备用钥匙,另一只手似乎下意识地按在腰间的警棍上。他的目光带着职业性的审视,快速扫过玄关,然后,毫无阻碍地落在了客厅中央——落在了瘫坐在一地玻璃碎屑和狼藉之中、浑身血迹和汗水、眼神涣散如同疯子的林默身上。

老张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的警惕瞬间被一种混杂着厌恶、鄙夷和“果然如此”的恍然神情所取代。他显然被屋内如同风暴过境的景象和林默的惨状惊到了,但更多的是看到“麻烦”的不快。

“搞什么名堂?!”老张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斥责和烦躁,他一步跨进门内,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破碎的镜子、翻倒的家具、散落一地的杂物,最后又落回林默身上,“林先生?是你?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砸自己家干什么?疯了吗?邻居还以为你这里爆炸了!”

林默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想辩解,想嘶吼出那个荒谬绝伦的真相——他不是疯子!他不是这个林默!他被困住了!他被关在镜子里了!

但老张那鄙夷的、看疯子一样的眼神,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最后一丝试图沟通的火焰。那眼神如此真实,如此具有毁灭性,瞬间击溃了他。他只能徒劳地、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在玻璃碎屑中微微颤抖。

“说话啊!”老张又逼近一步,声音严厉,“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伤到自己怎么办?伤到楼下邻居怎么办?这损失算谁的?你看看这屋子!跟被洗劫了一样!你到底想干什么?”

质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林默蜷缩着,试图把自己缩进阴影里,避开那刺人的目光。他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老张脚下光洁的地板,扫过玄关柜……然后,猛地顿住了。

玄关柜旁边,靠着墙壁,放着一幅蒙着防尘布的画框。那是他很久以前的作品,一直扔在角落没处理。此刻,防尘布的一角滑落下来,露出了画框的一小部分。

那露出的画面一角……是一片扭曲、狂乱、充满痛苦挣扎的黑色线条漩涡……和他三年前那幅撕毁的阴郁代表作……一模一样!

不!不可能!

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这幅画的原稿……他明明亲手撕毁了!就在这个屋子里!就在一个月前!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老张身后,那扇敞开的、通向外面走廊的大门!

门外的走廊……一片漆黑。

只有老张身后门框上方,那个常亮的“安全出口”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冰冷的绿光。映照着空无一人的、死寂的走廊。

没有阳光。没有午后明亮温暖的景象。只有无边无际的、凝固的黑暗。

老张还在喋喋不休地斥责着,声音在空旷狼藉的客厅里回荡:“……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这事儿必须有个说法!你这精神状态……我看还是先报警,再联系家属吧……”他一边说,一边掏出对讲机,似乎准备呼叫支援。

报警……家属……

这两个词如同最后的丧钟,在林默混乱的脑子里轰然敲响。报警意味着什么?被当成疯子带走?关进精神病院?永远失去证明自己不是“林默”的机会?永远被困在这个冰冷的镜像囚笼里?

不!绝不!

一股绝望的、近乎本能的疯狂力量再次涌上林默的四肢百骸!他不能被抓走!他必须留在这里!他必须找到回去的路!回到那个有阳光的世界!回到……真正的自己那里!

就在老张按下对讲机通话键的瞬间!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从林默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从地上弹起!无视了满地的玻璃碎屑刺入膝盖和手掌带来的剧痛,他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直扑向那扇敞开的、通向外面黑暗走廊的大门!

“站住!”老张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随即怒吼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

但林默的动作太快了!也太疯狂了!他完全是凭着本能和一股冲出去的蛮力,在老张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衣角的刹那,他的身体已经狠狠撞在了敞开的门板上!门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借着这股冲力,林默的身影瞬间冲出了1604的房门,没入了门外那片浓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走廊之中!

“混蛋!你给我站住!”老张气急败坏地怒吼着,紧跟着追了出来。

冰冷的、带着尘埃气息的空气猛地灌入林默的肺里。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他和身后老张急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发出空洞的回响。安全出口指示牌的幽幽绿光,是唯一的光源,将他和老张奔跑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如同扭曲的鬼魅。

他根本不知道要往哪里跑。楼梯?电梯?哪里能通向那个有阳光的世界?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要逃离身后那个即将把他关进真正疯人院的保安,逃离这个冰冷镜像的牢笼!

他冲向最近的消防通道门,粗暴地推开沉重的金属门,冲进了黑暗的楼梯间。脚步声在混凝土楼梯上踏踏作响,每一步都激起巨大的回音。

“站住!你跑不掉的!”老张的怒吼和紧追不舍的脚步声从上方传来。

林默不敢回头,只是拼命向下冲。一层,又一层……楼梯仿佛无穷无尽,旋转着通向更深沉的黑暗。汗水迷住了眼睛,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就在他冲下第五层楼梯拐角,即将踏上通往四楼的平台时——

他的脚步猛地钉在了原地!

身体因为巨大的惯性向前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金属楼梯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

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瞪着前方楼梯拐角处的墙壁。

那面墙壁上……镶嵌着一面长方形的、擦得锃亮的金属电梯门装饰板。光洁的表面,像一面模糊的镜子。

此刻,在那光洁的金属板面上,清晰地映照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身影:汗湿凌乱的头发,苍白扭曲的脸,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斥着极致的恐惧和绝望。

而在他的倒影身后……仅仅一步之遥的楼梯上方拐角处……

映照出了另一个正在奔跑的身影!

那个人……穿着保安制服!是老张!

但……金属板映照出的那个“老张”,他的脸……他的脸根本不是林默所熟悉的那个物业保安的脸!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带着狰狞和狂热的男人面孔!五官扭曲,眼神凶狠,嘴角甚至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在笑!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警棍,而是一把……闪着寒光的、沉重的扳手!

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成了冰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身后,真实的、沉重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带着浓重的喘息声。

“抓到你了!”老张那熟悉的、带着喘息和愤怒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林默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传来!

与此同时,金属板映照出的那个“陌生男人”,也正举着那把沉重的扳手,朝着镜子里的“林默”后脑勺……狠狠砸下!

现实与镜像。声音与画面。熟悉与陌生。在这一刻,在林默的感官里,彻底撕裂、扭曲、倒错!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完全走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楼梯间死寂的空气!那是林默意识彻底崩断前发出的最后声音。

他猛地抱住了头,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楼梯扶手,软软地滑倒下去。在意识彻底陷入无边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那双因极度恐惧而涣散的瞳孔里,最后的影像定格在金属板上——

映照出的那个“陌生男人”手中的扳手,带着残影,落了下来。

而他身后,那个真实的、熟悉的“老张”的手……也带着风声,抓向了他的肩膀。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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