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了侯府最窝囊的嫡女,被迫替庶妹嫁给瘸腿将军。
>新婚夜,我掀开盖头看见将军故意打翻交杯酒:“残废配草包,正好。”
>我反手将休书拍在桌上:“巧了,本小姐专治各种不服。”
>庶妹嘲笑我离了侯府只能乞讨,我转身用嫁妆盘下破庙开香铺。
>当失传的百花凝露从我手中重现,长公主踏破门槛求购。
>太后寿宴上,庶妹献上偷走的配方:“此乃仙品,唯有贵人配享。”
>酒壶突然在她手中炸裂,恶臭液体泼了满殿贵人。
>我含笑呈上真正的凝露:“献丑了,这才是苏氏香铺的镇店之宝。”
>将军突然从轮椅上站起,当众向我单膝下跪:“夫人,回家吧。”
>皇帝的声音从高位传来:“苏氏听旨,封皇商,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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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缝里都在叫嚣着疼,像被拆开又潦草拼凑起来。每一次颠簸,都把这具新得的躯壳狠狠抛起,又砸在硬木板上。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全是劣质脂粉混合着轿厢里熏香的甜腻气味。
“呕……”我死死捂住嘴,指甲掐进掌心,才把那阵翻涌压下去。
这该死的穿越,开局就是地狱模式。
脑子里属于另一个苏晚的记忆,冰冷又混乱地涌上来:侯府嫡女,空有个名头。亲娘早逝,继母刻薄,庶妹苏锦儿更是把她踩在泥里当垫脚石。懦弱、愚蠢、草包——全是她们给她贴的标签。这次,更是被推出来,顶替苏锦儿嫁给了那个据说在战场上废了双腿、性情暴戾的镇国将军萧凛。
“锦儿小姐金枝玉叶,怎么能跳进那火坑?你嘛……”继母王氏当时捏着帕子,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废物利用,也算给侯府尽最后一点力了。”
轿子猛地一顿,外面传来粗嘎的吆喝:“落轿——!”
盖头垂下的流苏狠狠晃荡,模糊的视野里,一只骨节分明、却布满陈年旧伤疤痕的大手粗暴地掀开轿帘。那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直接攥住我的手腕,像铁钳一样。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我完全控制不住身体,狼狈地向前扑跌出去!
“啊!”惊呼被堵在喉咙里。
没有预想中的冰冷地面。那只手的主人,身形高大得像座山,稳稳地接住了我倾倒的势头。只是那接触短暂得如同幻觉,力道随即一松。我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盖头歪斜,凤冠沉重得几乎要折断脖子。
惊魂未定间,一股浓烈的、属于男性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苦味,霸道地侵入鼻腔。冰冷,坚硬,带着硝烟和铁锈的余烬感,不容忽视地笼罩下来。
是他。萧凛。
我隔着晃动的流苏缝隙,极力想看清。他坐在一架样式简单的木轮椅上,一身刺目的正红喜袍,衬得他轮廓分明的脸愈发冷硬如刀削斧凿。下颚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最摄人的是那双眼睛,深不见底,黑沉沉地望过来,没有丝毫属于新婚的暖意,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和……刺骨的审视。
仿佛我不是他新娶的妻子,而是战场上需要被估量价值的俘虏,或是即将被斩杀的敌人。
喜乐喧天,鞭炮噼啪炸响,周遭是嗡嗡的议论声,夹杂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怜悯。
“啧,侯府这位嫡小姐,真是命苦……”
“嫁个废人,还是个煞星,后半辈子算完了……”
“听说在侯府就够窝囊了,这下更惨……”
那些声音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进耳朵。属于原主的恐惧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再次试图将我淹没。
不。
我心底冷笑一声,用力挺直了被凤冠压得生疼的脊背。既然老天爷让我占了这具身体,占了“苏晚”这个名字,那属于她的窝囊气,就到头了。
接下来的仪式,如同提线木偶的表演。拜天地,拜高堂(对着空空的将军府主位),夫妻对拜。每一次弯腰,我都感觉萧凛那道冰冷的目光如影随形,带着毫不掩饰的轻慢和审视。他操控轮椅的动作平稳流畅,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优雅,但那优雅背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封。
终于被推搡着送入所谓的“洞房”。
与其说是新房,不如说更像一处肃杀的军帐。墙壁光秃秃,没有任何喜庆的装饰,只有一张硬邦邦的拔步床,一张冰冷的石桌,两把同样冷硬的椅子。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冷兵器擦拭后留下的铁腥气,几乎盖过了桌上那对可怜红烛燃烧的微弱蜡油味。
一片死寂。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我端坐在冰冷的床沿,盖头沉重地压在头上,隔绝了视线。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秒都像是煎熬。身体残留的疲惫和不适感再次袭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就在我几乎要忍不住自己掀开这碍事的红布时,轮椅碾过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停在了我面前。
那股带着铁锈和药草味的冷硬气息再次逼近。
盖头被猛地掀开!
光线骤然刺入眼睛,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萧凛那张冷峻到近乎冷酷的脸庞清晰地映入眼帘。他离得很近,近得能看清他眼底深处那点毫无温度的、近乎残忍的倒映。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里面是浑浊的液体——所谓的合卺酒。
他薄唇微启,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淬着冰碴:
“残废配草包,倒也……正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腕极其随意地一翻!
哗啦——
浑浊的酒液带着刺鼻的劣质气味,尽数泼洒在我脚边冰冷的石板地上。浑浊的酒液在冷硬的石板上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污迹,刺鼻的劣质气味猛地冲上来。那声音,清脆又响亮,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抽在原主残留的那点最后卑微的期望上。
烛火跳跃着,在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投下摇曳的光影,清晰地映照出那份毫不掩饰的轻蔑,如同看着脚边一滩碍眼的泥泞。
属于原主的悲愤、羞耻和绝望,像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在我心口炸开!一股灼热的怒意瞬间冲上头顶,烧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我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撞上他那双冰冷的眼。所有的恐惧、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被这赤裸裸的羞辱彻底点燃,烧成了决绝的火焰。
我豁然起身!沉重的凤冠珠翠叮当作响,红盖头滑落在地也顾不上了。动作太大,带翻了旁边石桌上的茶壶,瓷片碎裂声清脆刺耳。
就在萧凛眼中那点残忍的兴味似乎更浓了一分,嘴角甚至要勾起一个嘲弄的弧度时——
我深吸一口气,右手毫不犹豫地伸进宽大的、绣着俗气鸳鸯的喜服袖袋里。
唰!
一张折叠整齐、边缘有些发毛的粗糙黄麻纸被我用尽全力抽了出来,带着破空的风声,狠狠地、精准地拍在了他轮椅扶手旁的冰冷石桌面上!
“啪!”
那声响,比刚才摔碎的茶壶更响,更脆,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震得烛火都剧烈地晃了一下。
我挺直了脊梁,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声音清亮,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这冰冷的新房里:
“巧了,本小姐专治各种不服!”
萧凛脸上的神情,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纹。
那份掌控一切的漠然和嘲弄,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冰面,瞬间凝固、碎裂。他深潭般的黑眸猛地一缩,锐利的目光像淬了寒冰的箭矢,死死钉在石桌上那张展开的、写满墨字的黄麻纸上。
纸是粗糙的草纸,墨迹也带着仓促的潦草,但顶头那两个硕大的、力透纸背的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进了他的眼底——
休书。
空气死寂得可怕,仿佛连烛火燃烧的声音都被冻结了。浓重的药味、铁锈味混杂着地上酒液的酸腐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清晰地看到,萧凛搁在轮椅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手背上青筋虬结暴起,像随时要崩裂开来。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眼。那目光不再是冰冷的审视,而是变成了某种极具穿透力的、带着血腥气的凶戾,一寸寸刮过我的脸,仿佛要将我的皮肉都剐下一层。
“苏晚?”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像砂砾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杀意,“你找死?”
那股无形的、属于百战杀神的恐怖威压,如同实质的潮水般汹涌扑来,几乎要将人碾碎。我心脏猛地一缩,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这男人,太危险了!
但我不能退。
我强迫自己迎上他噬人的目光,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唇角勾起一个同样冰冷、带着豁出去狠劲的弧度:“将军息怒。与其相看两厌,不如一拍两散。您这‘火坑’,我这‘草包’高攀不起,也懒得奉陪!”
“休书”两个字,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凛的脸上。他那张万年冰封般的面庞,终于裂开一道清晰的缝隙,汹涌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意在其中翻滚。他猛地一挥手,力道之大,带起一股劲风。
“滚!” 那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带着你的‘休书’,给我滚出将军府!立刻!马上!”
厚重的房门被两个面无表情、浑身煞气的亲兵“砰”地一声撞开。他们像两尊铁塔,堵在门口,目光如刀,只等着执行驱逐的命令。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张拍在石桌上的休书,又看了一眼轮椅上那个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煞气冲天的男人。没有丝毫留恋,我一把扯下头上沉重的凤冠,那象征枷锁的珠翠哗啦一声砸在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将军府沉重的朱漆大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世界。深秋的寒风像刀子一样,毫无遮拦地刮在脸上,刺骨的冷。身上单薄的嫁衣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残破的旗帜。
我拢紧了毫无保暖作用的华美衣料,一步步走下冰冷的石阶。将军府门前的街道空旷而肃杀,远处隐约传来更夫单调的梆子声。夜,深得像化不开的墨。
去哪里?
原主懦弱无能,在侯府毫无根基,连一个铜板的私房钱都没有。唯一的倚仗,就是那点可怜的嫁妆——几个笨重的樟木箱子,被将军府的人像丢垃圾一样,粗暴地扔在了台阶下。箱盖半开,露出里面陈旧、敷衍的布匹和几件粗笨首饰,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廉价的光泽。
“哟!这不是我们尊贵的将军夫人吗?怎么,新婚夜就被扫地出门了?”
一个尖利刻薄、带着浓浓恶意的女声,像淬了毒的针,突然从街道对面的阴影里刺出来。
我循声望去。
苏锦儿穿着一身簇新的、价值不菲的锦缎衣裙,外面裹着雪白的狐裘,在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婆子簇拥下,款款从暗处走出来。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容,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畅快,像一只终于看到猎物落入陷阱的猫。
她身旁,站着那个本该是原主未婚夫的李承泽。他穿着一身月白长衫,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此刻却皱着眉头,用一种混杂着厌弃、鄙夷和仿佛被玷污了般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我是什么肮脏不堪的东西。
“啧啧啧,”苏锦儿走到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掩着嘴,发出夸张的讥笑声,“姐姐,瞧瞧你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没了侯府,没了将军府,你连条看门狗都不如!接下来打算去哪儿啊?城南破庙里的叫花子窝,倒是挺适合你这贱命的!”
她身边的婆子丫鬟也跟着发出压抑的嗤笑声,眼神轻蔑得像在看路边的烂泥。
李承泽更是嫌恶地往后退了半步,仿佛靠近我都会沾染晦气,声音冷淡得像在陈述事实:“苏晚,你如此不识大体,忤逆夫君,自取其辱。如今沦落至此,也是咎由自取。莫要再丢苏李两家的脸面了。”
寒风吹透单薄的嫁衣,刺骨的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但听着苏锦儿刺耳的嘲笑和李承泽虚伪的撇清,心口那团被休夫点燃的火焰,反而烧得更旺、更烈。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苏锦儿那张得意忘形的脸,又落在李承泽那副道貌岸然的虚伪表情上。嘴角一点点勾起,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丢脸?”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寒风,带着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平静,“李公子,还有我的好妹妹,你们是不是忘了……”
我顿了顿,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剜向苏锦儿:“是谁哭着喊着不敢嫁那‘煞星’,又是谁,像扔掉一块破抹布一样,把我推出去顶缸?你们现在这副嘴脸,才真叫恶心!”
苏锦儿得意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像戴了一张拙劣的面具。她大概没料到,一向懦弱如鹌鹑的“苏晚”,竟敢当众撕下这层遮羞布。李承泽的脸色也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神闪烁,一时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至于我苏晚,离了侯府这滩烂泥,”我挺直了几乎要被寒风压垮的脊梁,目光越过他们,投向远处沉沉的黑夜,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天大地大,自有我的活路!用不着你们这对狗男女,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你……!”苏锦儿气得浑身发抖,精致的脸蛋扭曲起来,指着我的鼻子,“苏晚!你敢骂我?!你算什么东西!一个被休的弃妇!我看你能狂到几时!等着流落街头当乞丐吧!”
李承泽也终于找回了声音,带着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苏晚!你简直不可理喻!自甘堕落!”
我懒得再看他们一眼,更懒得再浪费唇舌。转身,弯下腰,用冻得发僵的手,吃力地拖起一个最沉的樟木嫁妆箱子。箱子底部摩擦着冰冷粗糙的石板路,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在寂静的深夜里传出去很远。
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负担,我头也不回地向着京城最混乱、最破败的城南走去。身后,是苏锦儿气急败坏的尖叫和李承泽压抑的斥责,还有那些下人鄙夷的议论。
“疯了!她一定是疯了!”
“拖着嫁妆去城南?怕不是真要去破庙跟乞丐抢地盘吧?”
“啧啧,活该!看她能撑几天!”
那些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被寒风卷着,钻进耳朵。我没有回头,只是咬紧了牙关,将箱子拖得更用力了些。指甲在粗糙的箱角上刮过,留下几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地疼。这点疼,比起心口那股灼烧的怒焰,算得了什么?
破庙?乞丐?
我心底冷笑。苏锦儿,李承泽,还有侯府那些魑魉魍魉……你们等着瞧!
城南的破庙,名副其实。断壁残垣在深秋的寒风里瑟缩,残破的屋顶勉强遮住一角天空。空气里弥漫着灰尘、腐朽的木头、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尿臊味。神像早已坍塌,只剩下半截泥塑的身子,在月光下投下狰狞的怪影。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沉重的嫁妆箱子拖进一个还算能挡风的角落。冰冷的石板地面寒气直透骨髓,单薄的嫁衣根本无法御寒。疲惫、寒冷和穿越带来的混乱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
不行,不能睡过去。
我强撑着精神,借着从破窗漏进来的惨淡月光,打开了那个樟木箱子。里面是王氏“精心”准备的嫁妆:几匹颜色俗艳、质地粗糙的棉布,几件成色黯淡、做工敷衍的银簪耳环,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日用品,最值钱的,大概就是压在箱底的一个小布包。
打开布包,里面是几块小小的、成色混杂的碎银子,掂量一下,顶多五六两。还有两张薄薄的小额银票,加起来也不过十两。这就是原主全部的“身家”,一个侯府嫡女最后的体面,寒酸得令人心酸。
我捏着那点可怜的银子,指尖冰凉。这点钱,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别说租铺子,连个像样的柴房都住不了几天。
目光扫过破庙的角落,落在那些被风吹进来的、干枯蜷缩的野花野草上。脑中属于现代苏晚的记忆碎片飞速闪过——实验室里精密的仪器,萃取瓶里流淌的芬芳液体,各大品牌香水瓶上优雅的标签……
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点星火,骤然亮起。
香料!香膏!香水!
这个时代,贵族女子追求熏香,但多是以焚烧香丸、香饼为主,烟气缭绕,味道浓烈单一且难以持久。顶级的香料如龙涎、麝香,价比黄金,寻常人根本用不起。而花露、头油之类,则气味寡淡,留香短暂。
而我脑子里,装着另一个时空里,关于香精萃取的完整知识体系!
蒸馏、冷凝、溶剂萃取……这些名词在脑海中盘旋。没有精密仪器?没关系!原理是相通的!土法上马,也能搞出来!
心脏因为激动而怦怦直跳,驱散了部分寒意。我立刻起身,借着月光在破庙周围仔细搜寻。深秋草木凋零,但仍有倔强的生命。野薄荷、艾草、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但散发着独特清香的野花……我将能采到的所有植物都小心收集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我用那点可怜的银子,在城南最混乱的集市角落,找到一个同样破败、但位置还算临街的小小窝棚。棚顶漏风,土墙斑驳,里面只有一张瘸腿的破桌子和几个歪歪扭扭的矮凳。租金便宜得近乎白送——一个月,只要一钱银子。
“就这儿了。”我毫不犹豫地付了定金,将最后一点钱紧紧攥在手心。
接下来几天,我成了集市上最忙碌也最怪异的人。用仅剩的银子,买了一个厚实的陶罐(充当蒸馏釜),几根打通关节的粗竹筒(冷凝管),一个最大的瓦盆(冷凝水槽),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粗陶罐子(收集容器)。剩下的钱,全部换成了集市上能找到的、价格低廉但香气尚可的花瓣——干枯的茉莉、廉价的桂花、带着泥土气的野玫瑰……
窝棚被我改造成了临时的“实验室”。没有炉灶,就在角落里用几块砖头垒了个简易的土灶。陶罐架在火上,里面铺满花瓣,加入清水。竹筒一头插入罐盖缝隙,用湿泥巴死死封住,另一头斜斜伸入装满冷水的瓦盆。简陋得可笑,原理却精准无误。
第一次尝试,毫无悬念地失败了。
火候没控制好,罐子里的水烧干了,花瓣烧焦,糊味弥漫了整个窝棚,呛得我眼泪直流。竹筒接口处密封不严,珍贵的蒸汽“嗤嗤”地漏掉大半。
我灰头土脸地坐在冰冷的泥地上,看着一地狼藉。失败的焦糊味刺鼻难闻。手指被烫起一个水泡,火辣辣地疼。身体因为寒冷和疲惫而微微发抖。
“呵……”一声自嘲的苦笑溢出喉咙。太难了。没有设备,没有资金,没有经验,只有一腔孤勇和一个来自异世的模糊概念。在这个等级森严、弱肉强食的古代,一个被休弃的孤女,真的能靠这个翻身吗?
就在这时,窝棚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嗤笑和议论。
“喂,看见没?就是那个被将军府赶出来的侯府小姐!听说疯了,天天在破棚子里烧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怪味!”
“可不是嘛!昨天那焦糊味,隔两条街都闻到了!啧啧,好好的侯府小姐不当,非要作死,现在混得比咱们都不如!”
“看她能折腾出个什么花儿来!等着饿死吧!”
那些声音,像冰冷的针,刺在耳膜上。也像一盆冷水,浇在心头那点摇摇欲坠的星火上。
但紧接着,一股更猛烈的不甘和愤怒,如同地火般从心底轰然喷发!
苏锦儿得意的嘴脸,李承泽虚伪的眼神,将军府紧闭的大门,侯府那些冷漠的面孔……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饿死?被嘲笑死?像垃圾一样被所有人踩在脚下?
休想!
我猛地从地上站起来,胡乱抹掉脸上的烟灰和泪痕。眼底那点动摇瞬间被一种近乎凶狠的执拗取代。不就是失败吗?再来!
我重新打水,仔细清洗烧焦的陶罐。这次,严格控制火候,用最微弱的炭火慢慢加热。用更多的湿泥巴,一遍遍涂抹竹筒的每一个接口缝隙,直到确定连一丝蒸汽都漏不出来。眼睛死死盯着那根伸入冷水瓦盆的竹筒出口,不敢有丝毫分神。
时间一点点过去。
终于!
一滴、两滴……清澈透明、如同清晨露珠般的液体,带着不可思议的、纯净馥郁的桂花香气,极其缓慢地从竹筒的末端滴落下来,落入下方准备好的粗陶小罐里!
成功了!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小小的粗陶罐。清冽、甜美、带着阳光味道的纯粹桂花香气,丝丝缕缕,温柔却坚定地钻入鼻腔,瞬间驱散了窝棚里残留的焦糊味,也驱散了心头所有的阴霾和疲惫!
成功了!最基础的蒸馏法,成了!
这滴小小的花露,就是希望的种子!是砸碎这屈辱命运的第一块石头!
接下来几天,我像着了魔。白天在集市上搜寻一切能找到的、带有香气的材料——廉价的干花、药铺里被当作边角料的香草、甚至一些带着特殊气味的树皮、果皮。晚上就在窝棚里点着昏暗的油灯,一遍遍试验、蒸馏、调配。
失败了无数次。气味浑浊的,分离不均匀的,香味转瞬即逝的……每一次失败都意味着本就拮据的钱袋又瘪下去一点。但我没有停。
终于,在一个下着冷雨的深夜。
我盯着面前三个小小的、颜色各异的粗陶罐。第一个,是清澈如水的纯正桂花露,甜而不腻,仿佛将整个秋天的暖阳都锁在了里面。第二个,是经过反复尝试,用野薄荷和艾草巧妙调配出的清凉香露,提神醒脑,带着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气息。
而第三个……
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
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而优雅的香气,如同月光下的溪流,潺潺地流淌出来。它融合了野玫瑰的温柔、茉莉的清雅、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某种不知名树皮的木质暖香。没有一丝烟火气,纯粹、持久、层层递进,在狭小破败的窝棚里弥漫开,仿佛瞬间将这里变成了雨后的春日花园!
百花凝露!
这简陋的、用土法制成的混合香露,其清雅纯粹,竟隐隐有了几分记忆中那失传贡品“百花凝露”的神韵!
窝棚破旧的门板被拍得震天响,混杂着女人尖利的咒骂。
“开门!苏晚你这个丧门星!给老娘滚出来!你那破罐子弄的什么鬼东西,臭死了!熏得我男人直打喷嚏!赶紧给我搬走!不然放火烧了你这贼窝!”
是隔壁杂货铺那个满脸横肉的老板娘。她叉着腰站在细雨中,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脸上。
我沉默地看着她,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拿起那个装着桂花露的小陶罐,拔开软木塞。
一股清甜温润、仿佛带着阳光暖意的桂花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温柔而坚定地压过了雨天的潮湿霉味,也盖过了老板娘身上的油烟汗味。
那老板娘聒噪的叫骂声戛然而止。她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的横肉抖了抖,满是油光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愕和贪婪:“这……这是什么味儿?怪……怪好闻的?”
“自己做的花露。”我淡淡道,将木塞塞回。
老板娘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死死盯着我手里的小罐子,语气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哎哟喂!我说苏家小姐,您还有这手艺呢?这……这罐子香喷喷的水儿,卖不卖?给嫂子闻闻?”
“不卖。”我干脆利落地拒绝,当着她的面,把三个小罐子仔细收好。看着老板娘脸上掩饰不住的失望和贪婪,一个计划迅速在脑中成型。
我拿出那个装着薄荷艾草清凉露的小罐,拔开塞子,那股提神醒脑的清凉气息再次散开。我走到窝棚门口,迎着冷风细雨,将罐口微微倾斜。
风,裹挟着那独特的、沁人心脾的清凉香气,打着旋儿,飘向集市那条泥泞的主街。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路过的人疑惑地停下脚步,用力嗅着空气。
“咦?什么味儿?怪清爽的?”
“是啊,凉丝丝的,提神!哪来的?”
渐渐的,驻足的人多了起来。赶车的脚夫、买菜的大娘、甚至附近店铺的伙计,都忍不住循着这股从未闻过的、令人精神一振的香气,探头探脑地望向我这破败的窝棚。
“就是那儿!那个新来的小娘子弄的!”
“听说是什么‘花露’?真神了!”
议论声嗡嗡响起,好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集中过来。
时机到了。
我搬出那张瘸腿的破桌子,摆在窝棚门口。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小陶罐摆上去。没有招牌,没有吆喝。
“苏氏香铺,今日开张。”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细雨和议论声,“香露三款:桂花清甜,五十文一小瓶;薄荷艾草清凉,八十文一小瓶;百花凝露……”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越聚越多、伸长了脖子的人群,“此乃古方秘制,镇店之宝,限量供应,二两银子一瓶。”
“二两银子?!”人群瞬间炸开了锅。这价钱,对城南集市这些升斗小民来说,无异于天价!
“抢钱啊!”
“什么破水儿这么金贵?”
质疑声、嘲笑声顿时响成一片。隔壁的老板娘更是撇着嘴,一脸“看你怎么死”的幸灾乐祸。
我充耳不闻,神态自若地拿起那个装着百花凝露的小陶罐,再次拔开木塞。
这一次,我没有吝啬。那股复杂、优雅、如同春日花园浓缩般的极致香气,毫无保留地、汹涌澎湃地扩散开来!瞬间盖过了集市上所有的鱼腥、汗臭、泥土味!
人群的嘈杂声,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扼住!
无数双眼睛瞬间瞪大,死死盯着我手中那小小的罐子。贪婪的、震惊的、难以置信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那令人心醉神迷的芬芳在无声流淌。
“给……给我来一瓶!”一个穿着体面绸衫、像是给大户人家跑腿的中年男人第一个回过神,挤开人群冲上前,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要……要那个百花凝露!二两是吧?给!”他几乎是抢着把一小锭银子拍在桌上。
“我要清凉露!八十文!这天闷得慌,正好提神!”一个满头大汗的脚夫也挤了过来。
“桂花露!给我留一瓶桂花露!”一个挎着菜篮的大娘也急忙掏钱。
小小的破桌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三个粗陶罐子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质疑和嘲笑,在那无与伦比的香气面前,被碾得粉碎。
破窝棚前彻底疯了。
三个粗陶罐子像是三块磁石,吸住了集市上所有人的目光。铜钱和碎银子叮当作响,争先恐后地砸在那张瘸腿的破桌子上。
“百花凝露!给我一瓶百花凝露!”
“别挤!我先来的!清凉露!要两瓶!”
“桂花露还有没有?给我留点!”
“苏娘子!苏娘子!明天还来不来?给我留一瓶百花凝露啊!”
喧嚣的声浪几乎要把我这小小的窝棚掀翻。三个小罐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见了底。我收钱、递货,动作麻利,心却在砰砰狂跳。二两银子一瓶的百花凝露!竟然真的有人买!还抢!
不到半个时辰,最后一滴百花凝露也被一个衣着体面的管事模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捧走了。桌上只剩下零星几个空罐子,还有一堆沉甸甸的铜钱和碎银。
人群带着满足、惊叹或遗憾,渐渐散去。细雨不知何时停了,天光放亮。
我关上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背靠着冰凉粗糙的土墙,慢慢滑坐到地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钱的旧布袋子,里面沉甸甸的,全是刚才收进来的钱。
手指因为激动和用力而微微发抖。我解开袋口,将里面的钱一股脑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铜钱堆成小山,中间夹杂着好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子,还有那锭二两的整银!粗粗一数,竟有七八两之多!这几乎是原主嫁妆银子的总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口涌向四肢百骸,驱散了地板的寒意,也烧干了连日来的疲惫和屈辱。成功了!第一步,成了!
这笔钱,就是撬动命运的第一根杠杆!
我小心翼翼地将钱收好,只留下一点必要的铜钱。然后,毫不犹豫地揣上钱袋,顶着集市上尚未散尽的好奇目光,直奔药铺和香料行。
这一次,我不再只盯着那些廉价的边角料。
“掌柜的,上好的干茉莉花,要香气最足的,来半斤!”
“这檀香木粉,品相不错,来二两!”
“还有这个……麝香囊?太贵?……给我切指甲盖大小的一点边角!只要一点!”
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换回一小包一小包品质上乘的原料。每一分钱,都花在了刀刃上。
回到窝棚,我立刻投入新一轮的试验。有了更好的原料,有了第一次成功的经验,心气也完全不同了。简陋的土蒸馏设备再次架起,火候控制得更加精准。我尝试着加入微量珍贵的麝香、温暖的檀香粉末,与清雅的花香进行更复杂的融合。
失败依旧存在,但每一次失败都离目标更近一步。窝棚里弥漫的香气,也一天比一天醇厚、精妙。
三天后。
我盯着面前那个小小的、特意淘换来的素白细瓷瓶。里面盛着新制成的百花凝露。它呈现出一种极淡雅的浅琥珀色,香气……我深吸一口气。
清冽的初绽玫瑰,温润的晚香玉,幽远的茉莉,一丝沉稳的檀木暖意作为基底,最后,是那一点点若有若无、却画龙点睛般的、来自顶级麝香的动物感暖甜。香气层层叠叠,如同月光下流淌的乐章,和谐、饱满、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贵气和生命力,余韵悠长,在鼻端萦绕不去。
这才是真正的、足以惊艳这个时代的百花凝露!
我将细瓷瓶紧紧握在手心,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窗外,天色已近黄昏。破庙外传来孩童的嬉闹声,还有隔壁老板娘刻意拔高的、带着酸味的议论:
“哼,装神弄鬼!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道大师了?那味儿是香,可卖那么贵,谁买?我看她那些好料子,迟早赔个精光!”
我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赔光?好戏,才刚刚开场。
“苏娘子!苏娘子在吗?”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急促喘息的嗓音在窝棚门外响起。
我放下手中正在调配香露的瓷钵,打开门。
门外站着个面生的半大孩子,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脸上脏兮兮的,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透着机灵。他紧张地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地塞给我一个揉得发皱的纸团,声音压得更低:“有人让我给你的!”说完,不等我反应,转身就钻进了集市的人流里,消失不见。
我关上门,展开纸团。上面只有一行歪歪扭扭的小字,墨迹很新:
“锦小姐重金买通你邻居,欲偷秘方。”
心猛地一沉。苏锦儿!动作真快!
我走到窝棚那扇破了个大洞的木板窗边,装作整理晾晒的花瓣,目光锐利地扫向隔壁杂货铺。果然,那个胖老板娘正鬼鬼祟祟地朝我这边张望,对上我的视线,立刻慌乱地低下头,假装擦拭柜台。
苏锦儿买通了她。目的不言而喻——偷配方!她觊觎我的百花凝露,更想彻底把我踩死!
一股冰冷的怒意窜上脊背。好,很好。既然你迫不及待要往火坑里跳,那我就送你一程!
一个计划瞬间在脑中清晰成型。我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锋芒。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旧每天在窝棚里忙碌,蒸馏、调配,香气氤氲。但我明显“放松”了警惕。那张记录着各种原料配比和蒸馏火候的“秘方”——一张被我故意用茶水染黄、揉皱的粗糙草纸,就随意地压在桌角的瓦罐下,露出一角。
我甚至“不小心”在窝棚门口和隔壁老板娘“偶遇”时,抱怨了几句:“唉,这百花凝露做起来真费神,火候差一丝,味道就全毁了!那檀香粉和麝香的分量,更是丁点都不能错……” 说话间,目光还“不经意”地瞟向桌角那瓦罐。
老板娘脸上的横肉抖了抖,眼神闪烁,堆着假笑:“哎哟,苏娘子真是辛苦,这精细活儿,可不是谁都能干的……”
鱼儿,闻到饵了。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万籁俱寂。
我蜷缩在窝棚角落冰冷的草铺上,裹着薄被,呼吸均匀,像是睡熟了。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每一丝细微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
极其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在窝棚那扇破旧的门板处响起。接着,是门闩被什么东西从外面小心翼翼拨动的细微刮擦声。
吱呀——
门被推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挤入的缝隙。一个臃肿的黑影,像一团移动的肉山,极其笨拙又紧张地挤了进来。月光从破窗漏进来一点,照出那张熟悉的、布满横肉的脸——隔壁杂货铺的胖老板娘!
她紧张得浑身肥肉都在抖,绿豆眼在黑暗中惊恐地扫视,确认我“睡着”后,才蹑手蹑脚地摸向那张破桌子。她的目标极其明确——桌角那个压着草纸的瓦罐!
她颤抖着手,费力地挪开瓦罐,一把抓起下面那张揉皱的草纸,看也不看,像抢到了绝世珍宝一样,死死攥在手心,然后慌不择路地退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好。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我才缓缓睁开眼,坐起身。黑暗中,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笑意。
偷吧。苏锦儿,我为你精心准备的“大礼”,希望你喜欢。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我的“苏氏香铺”在城南集市的名声却像插上了翅膀。限量供应的百花凝露,成了附近几条街巷富贵人家女眷竞相追逐的稀罕物。价格,也从最初的二两银子一瓶,悄然涨到了五两,依旧供不应求。
窝棚依旧破败,但每日清晨开门前,门口总会安静地排起一小队等待的人。那些曾经鄙夷的目光,早已被热切和恭敬取代。
“苏娘子早!”
“苏娘子,今日的百花凝露可还有?”
“苏娘子,我家夫人想订一瓶……”
我平静地应对着,心思却飘向了更远的地方。时机快到了。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穿着体面、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找上门来,态度带着几分倨傲,递上一张制作精良的帖子。
“苏娘子,长公主府有请。”
长公主府的花厅,暖香浮动,陈设低调却处处透着天家气派。
端坐上首的长公主保养得宜,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她并未看我,只垂眸看着自己染着蔻丹的指甲,声音听不出喜怒:
“城南那‘苏氏香铺’,是你开的?那百花凝露,出自你手?”
“回殿下,是民女。”我垂首行礼,声音平静。
“哦?”长公主终于抬起眼皮,目光落在我洗得发白却整洁的粗布衣裙上,带着审视,“一个被休弃的侯府女儿,流落市井,竟能复现失传贡品?倒是稀奇。”她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针。
我心头微凛,面上却无波无澜:“机缘巧合,得窥古方残卷,反复试制,侥幸成功。不敢当‘复现’二字,只求一技傍身,糊口而已。”
长公主盯着我看了片刻,那双阅尽千帆的眼眸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半晌,她才缓缓道:“呈上来吧。”
我拿出那个随身携带的素白细瓷瓶,恭敬地双手奉上。
一旁侍立的嬷嬷接过,拔开瓶塞,小心地递到长公主鼻端。
刹那间,长公主那仿佛永远波澜不惊的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清晰的震动!她身体微微前倾,闭目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时,眸中那点倦怠之色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追忆。
“这香气……”她喃喃道,指尖无意识地在瓶身上摩挲,“清而不妖,艳而不俗,暖而不腻……层层叠叠,余韵悠长……竟比本宫年轻时在母后宫中所闻的……还要精妙三分!”
她猛地看向我,目光灼灼:“此物,你有多少?”
“此露制作极难,原料珍稀,火候要求苛刻,”我如实回答,“民女手中,仅存三瓶。”
“好!”长公主抚掌,雍容的脸上露出真心的笑意,“这三瓶,本宫都要了!另外,苏氏香铺,从今往后,便是本宫的专供。”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好好做。本宫保你,在这京城,无人敢欺。”
“谢殿下厚爱!”我深深拜下。
长公主府的马车将我送回城南窝棚时,夕阳的余晖将破败的街巷染上一层暖金色。消息像长了腿,早已飞遍集市。窝棚门口,比往日安静了许多,那些排队的、观望的人,眼神里除了热切,更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
长公主府的专供!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如同一道金灿灿的护身符,也如同一道无形的阶梯。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掌心,因为用力握着那几张代表巨额定金的银票,而微微汗湿。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着。
第一步根基,稳了。
几天后,一个更加爆炸性的消息,如同飓风般席卷了整个京城的大街小巷,自然也刮进了我这城南角落的破窝棚。
“听说了吗?下月初八,太后六十万寿!普天同庆啊!”
“可不是嘛!宫里早就在筹备了!听说各家诰命、贵女们,都在绞尽脑汁准备寿礼呢!”
“啧啧,这可是天大的体面!要是能得太后一句夸赞,那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集市上议论纷纷,人人脸上都带着与有荣焉的兴奋。
我站在窝棚门口,看着远处皇城的方向,秋日高远的晴空下,那片巍峨的宫殿群落显得格外庄严。一个念头,如同破土的春笋,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
太后寿宴……万国来朝,群芳争艳……
这,才是百花凝露真正该绽放的舞台!
我转身回到窝棚深处,目光落在角落里一个蒙尘的、更大的陶瓮上。一个更大胆、更精妙的配方在脑中飞速成型。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足不出户。窝棚里彻夜亮着油灯。我动用了长公主预付的定金,买来了品质最顶尖的原料:西域的玫瑰精油、南海的龙涎香碎末、还有价比黄金的顶级海南沉香片……每一步操作都小心翼翼,如同在雕琢绝世珍宝。
蒸馏、冷凝、萃取、融合……时间在反复的试验和等待中流逝。失败依旧如影随形。一次火候失控,险些毁掉价值百两的沉香,心疼得我指尖都在抖。一次融合比例出错,香气变得怪异刺鼻,只能全部倒掉重来。
但我没有放弃。每一次失败,都让最终的成品离我心中的完美更近一步。
终于,在寿宴前三天。
我颤抖着手,拿起那个特意寻来的、小巧玲珑的羊脂白玉瓶。瓶身温润,如同凝脂。里面盛着的液体,是一种极其纯净、近乎无色的状态,只在光线下流转着极淡的虹彩。
拔开同样由白玉雕琢的瓶塞。
一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美好气息的芬芳,如同无声的潮汐,温柔而磅礴地弥漫开来!
它融合了晨曦中带着露珠的玫瑰的娇嫩、月光下晚香玉的馥郁、深山幽谷兰花的清冷、顶级沉香那历经岁月沉淀的醇厚木质暖意,还有一丝来自海洋深处龙涎香的、神秘而悠远的动物气息……所有的香气都达到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与和谐,彼此交融,又层次分明。它清雅绝伦,却又华贵雍容;它纯净如初雪,却又深邃如星空。它不霸道,却有着一种润物无声、直抵灵魂的渗透力,仿佛能瞬间涤净世间所有的尘埃与浮躁。
整个狭小的窝棚,在这香气的笼罩下,仿佛化作了九重天上的瑶池仙境!
成了!
我屏住呼吸,将玉瓶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微凉的触感和心脏狂野的跳动。这就是我要的——足以惊艳整个大胤朝堂、献给太后的绝世贺礼!
与此同时,忠勇侯府的后花园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成了!终于成了!”苏锦儿捧着一个同样精致的琉璃瓶,兴奋得脸颊通红,几乎要跳起来。瓶子里装着淡粉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甚至有些呛鼻的混合花香。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一旁的李承泽也是满面春风,眼中精光闪烁,“有此仙品在手,太后寿宴之上,小姐定能力压群芳,博得头彩!到那时……”
苏锦儿得意地扬起下巴,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万众瞩目的场景:“那是自然!苏晚那个贱人,以为攀上长公主就了不起了?她那些破烂玩意儿,怎比得上我这‘百花仙露’?这可是从她那个破窝棚里弄来的真方子!花了我整整一百两呢!”她小心地晃了晃琉璃瓶,又陶醉地闻了闻,“嗯…虽然味道好像比上次偷闻她的浓了点,但肯定是她藏私了!这才是真正的宝贝!”
她完全没注意到,瓶口边缘那一点点极其细微的、如同油脂般的浑浊沉淀物。也没深究,为何这“秘方”偷来得如此轻易。
“小姐放心,”李承泽信心满满,“我已打点好献礼环节的管事。届时,定让小姐的‘百花仙露’第一个呈到太后面前!让所有人都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还是承泽哥哥想得周到!”苏锦儿娇笑着,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一场精心策划的“偷窃”,一个自以为是的陷阱,正缓缓拉开帷幕。而猎物,早已在陷阱之外,磨亮了爪牙。
下月初八,慈宁宫。
琉璃瓦在秋日艳阳下折射着耀目的金光,飞檐斗拱,气派万千。宫门内外,禁军肃立,甲胄鲜明,刀戟如林,弥漫着庄严肃穆的皇家威仪。
长长的丹陛之下,宽阔的广场上早已按品级设好了席位。王公勋贵、文武百官、各国使节、内外命妇……衣香鬓影,冠盖云集。人人屏息凝神,姿态恭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与期待。
我穿着一身崭新的、质地尚可但样式绝对称不上出挑的浅碧色衣裙,站在一群品级不高的外命妇队伍末尾,毫不起眼。长公主府的腰牌让我得以进入这宫禁深处,但位置,也仅仅是在这广场的边缘,远远眺望着那高高在上的慈宁宫正殿。
身边不时有探究或轻蔑的目光扫过。一个被休弃的侯府孤女,出现在这种场合,本身就足够引人侧目。我眼观鼻,鼻观心,只将那个装着羊脂白玉瓶的锦盒,稳稳地捧在手中。
“吉时到——!”
随着司礼太监一声尖利悠长的唱喏,万寿庆典正式开始。钟鼓齐鸣,乐声大作。繁复冗长的礼仪流程一项项进行着,歌功颂德,山呼海啸。
终于,到了最激动人心的献寿礼环节。
司礼太监手持拂尘,立于丹陛之下,声音洪亮地唱名:
“忠勇侯府嫡次女苏锦儿,献礼——百花仙露一瓶!祝太后娘娘仙颜永驻,福寿绵长!”
声音清晰地传遍广场每一个角落。
来了!
我精神一振,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投向那通往丹陛的御道起点。
只见苏锦儿穿着一身华贵无比的、用金线绣满缠枝牡丹的绯红宫装,梳着繁复的高髻,满头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妆容精致,下巴高高扬起,脸上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骄傲和激动。她手中,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镶嵌着宝石、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琉璃瓶,里面是淡粉色的液体。李承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苏锦儿迈着自认为最优雅的步伐,一步一步,缓缓踏上铺着红毯的御道,向着那象征无上尊荣的丹陛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享受着这万众瞩目的荣光。
整个广场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和她手中的琉璃瓶上。好奇、羡慕、探究……苏锦儿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捧着瓶子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她终于走到了丹陛之下,距离那高高在上的御座只有十几步之遥。太后端坐其上,面容慈和,目光带着一丝期待。皇帝、皇后、长公主等皇室成员分坐两旁。
苏锦儿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甜美动人:“臣女苏锦儿,献上仙品‘百花仙露’!此乃采撷百花之精,融合天地灵气所成,世间仅此一瓶!唯有太后娘娘这般尊贵的仙姿,方配享用!”
她一边说着,一边按照之前排练好的动作,优雅地拔开了琉璃瓶上同样镶嵌着宝石的瓶塞。另一只手,则拿起旁边金盘里早已备好的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酒杯,作势要往杯中倾倒那珍贵的“仙露”,准备亲自捧到太后面前。
就在瓶口倾斜,淡粉色的液体即将流出瓶口的刹那——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在此刻寂静的广场上显得异常突兀的闷响,从琉璃瓶内部传来!
苏锦儿脸上的笑容猛地僵住!
紧接着——
“砰!!!”
一声巨响!
她手中那个华贵无比的琉璃瓶,竟毫无征兆地、在她手中轰然炸裂!
碎片四溅!
瓶子里那淡粉色的液体,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恶兽,在瓶身炸裂的瞬间,伴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恶臭——像是腐烂了无数天的鱼虾混合着馊臭的泔水,又像是阴沟里沤烂的淤泥——猛烈地、铺天盖地地泼溅开来!
“啊——!!!”
苏锦儿首当其冲,被那恶臭液体劈头盖脸浇了满身!她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昂贵的绯红宫装瞬间被染成恶心的污秽色,满头珠翠也溅满了黏腻的液体,精心描画的妆容糊成一团,整个人如同刚从粪坑里捞出来!
这还不算完!
飞溅的恶臭液体,如同天女散花,无差别地泼向了四周!
离得最近的李承泽被溅了一身一脸,惊愕地张着嘴,那恶臭直接冲入口鼻,他当场弯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旁边侍立的几个小太监、宫女,离得稍近的几位宗室女眷、甚至前排几位品级稍低的官员……无一幸免!衣袍上、脸上、手上,全都被那令人窒息的恶臭所玷污!
“呕——!”
“天啊!什么味道!”
“救命!好臭!”
“我的衣裳!我的脸!”
尖叫声、呕吐声、惊恐的呼喊声瞬间炸开!刚才还庄严肃穆、秩序井然的广场,瞬间乱成一团!被波及的贵人们惊恐地跳起来,拼命拍打着身上的污秽,有的直接弯腰大吐特吐。恶臭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连高坐御座的太后都下意识地用宽大的凤袖掩住了口鼻,眉头紧锁。皇帝脸色铁青,长公主眼中则闪过一丝了然和冰冷的嘲讽。
苏锦儿彻底傻了。
她呆立在原地,顶着一身恶臭污秽,像个滑稽又恶心的泥塑木偶。脸上的得意、骄傲、激动,全部碎裂,只剩下无边的惊恐、茫然和难以置信。她看着自己沾满黏腻液体的双手,又看看地上碎裂的琉璃瓶和流淌的污秽,再感受到周围无数道如同利刃般射来的、充满了惊骇、厌恶、鄙夷和愤怒的目光……
“不……不……”她嘴唇哆嗦着,发出微弱的气音,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怎么会……我的仙露……我的……”
极致的恐惧和羞耻,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眼前阵阵发黑,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烂泥般瘫倒在那一地狼藉和恶臭之中,彻底晕死过去。那身价值千金的绯红宫装,此刻成了包裹着最不堪丑态的裹尸布。
整个广场一片混乱,充斥着恶臭和惊叫。
就在这片混乱达到顶点、人人自危避之不及的时刻,一个清朗平静的女声,清晰地穿透了这片嘈杂:
“民女苏晚,献上‘苏氏香铺’镇店之宝——百花凝露一瓶。恭贺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吸引了所有惊魂未定之人的目光。
无数道视线,带着惊疑、探究、厌恶(以为又是什么污秽之物)……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只见在混乱狼藉的广场边缘,一个穿着浅碧色衣裙的女子,手捧一个朴实无华的锦盒,正从容不迫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丹陛之下。
她步伐沉稳,脊背挺直,神情平静无波。仿佛周围那令人作呕的恶臭、那瘫倒的苏锦儿、那混乱不堪的场面,都与她无关。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越过混乱的人群,直直望向高坐御座的太后。
“苏晚?她怎么来了?”
“她手里拿的什么?又是香露?”
“天啊,这时候还敢献礼?不怕……”
议论声嗡嗡响起。
侍卫本想阻拦,但长公主微微抬手示意,他们便退开了。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我稳稳地走到了丹陛之下那片狼藉的边缘。没有看地上如同烂泥的苏锦儿,也没有看旁边还在干呕、脸色惨白的李承泽。
我站定,双手恭敬地托起锦盒,轻轻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那只温润无瑕的羊脂白玉瓶。
我拔开同样由羊脂白玉雕琢的瓶塞。
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清泉涤荡尘埃、又如春日百花初绽的极致芬芳,瞬间流淌而出!
这股香气,清冽、纯净、优雅、深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温柔而坚定地扩散开来。它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所过之处,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如同冰雪消融般迅速被中和、驱散!
“唔……好香!”
“这……这是什么香?竟能压过那等污秽?”
“天呐,闻着这香气,心都静下来了……”
惊疑声、赞叹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混乱和抱怨。连高坐御座的太后,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眼中流露出明显的惊讶和……愉悦。
我将玉瓶轻轻放在一旁太监早已更换的、干净的金盘之上,声音清晰平和:
“献丑了。此乃苏氏香铺耗费心血所制百花凝露,取天地自然之精粹,不敢称仙品,唯愿此香能稍解秽气,为太后娘娘寿辰添一缕清雅芬芳。”
我的话音刚落,一个低沉而充满力量的声音,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震撼,突然从广场侧后方响起:
“夫人,闹够了,该回家了。”
这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沉雷滚过广场,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让刚刚被香气安抚下来的众人再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无数道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转向声音来源。
只见在广场侧翼,靠近宫门阴影处,一个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了起来!
他穿着一身玄色暗金纹的常服,身姿挺拔如松,哪里还有半分坐在轮椅上的佝偻与颓废?正是镇国将军——萧凛!
他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步伐沉稳有力,踏在广场冰冷的金砖上,发出清晰的声响。那张冷峻如铸的脸庞上,冰封早已消融,深邃的眼眸如同暗夜中的寒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几乎可以称为灼热的光芒,直直地穿透人群,落在我身上。
他一步步向我走来,无视了周围所有人惊骇欲绝、如同见了鬼般的目光,无视了瘫在地上恶臭熏天的苏锦儿,也无视了高坐御座的帝后。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我一个人。
最终,他在距离我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然后,在死寂一片的广场上,在无数道几乎要惊掉下巴的视线聚焦下——
这位以冷硬铁血闻名、令敌国闻风丧胆的镇国大将军,竟毫不犹豫地屈下右膝,以一种极其郑重的姿态,单膝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上!他微微仰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切:
“夫人,跟我回家。”
轰——!
整个慈宁宫广场,彻底炸开了锅!
“站……站起来了?萧将军的腿……好了?!”
“我的老天爷!我是不是眼花了?!”
“他……他刚才叫苏晚什么?夫……夫人?!”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整个广场。所有人的大脑都陷入了短暂的宕机状态,眼前发生的一切,彻底打败了他们的认知!
被断言终身残废的将军站起来了!而且当众向被他休弃、又被侯府扫地出门的弃妇下跪!还叫她……夫人?!
这简直比苏锦儿献上恶臭“仙露”还要惊悚百倍!
我站在原地,看着单膝跪在面前的萧凛。他眼中的冰封早已消融,只剩下一种近乎灼热的专注,那目光烫得惊人。
“夫人,”他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跟我回家。”
周围死寂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声浪。
“回家?”我微微挑眉,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疏离和玩味,“将军莫不是忘了,当日休书,可是您亲手接下的?”
萧凛的喉结明显地滚动了一下,那张向来冷硬如磐石的脸上,竟罕见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窘迫。他抿了抿唇,眼神却更加执着:“是我眼拙。苏晚,当日之辱,是我萧凛之过。今日,我愿以余生为诺,求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异常郑重。
广场上落针可闻。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目光在我和萧凛之间疯狂逡巡。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而沉稳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般从高高的丹陛之上传来:
“苏氏听旨!”
是皇帝!
满场瞬间肃静,所有人齐刷刷跪伏在地,连单膝跪地的萧凛也立刻端正了姿态,垂首恭听。
我亦从容跪拜。
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清晰地响彻广场:
“苏氏女晚,慧心巧思,复现古方,制香献瑞,有功于太后万寿庆典!特赐封‘皇商’,掌内廷香药供奉!”
皇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众人心头炸响!这意味着无上的荣宠和实打实的利益!一个被休弃的孤女,一跃成为天子钦点的皇商!这简直是本朝开天辟地头一遭!
皇帝的声音微微一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目光扫过下方跪着的萧凛:
“另,镇国将军萧凛,戍边有功,今沉疴得愈,实乃天佑我朝。念其与苏氏……情谊深厚,特赐婚!择吉日完婚,以彰天恩!”
赐婚!
双重惊雷!
皇帝金口玉言,一锤定音!不仅承认了苏晚皇商的尊贵身份,更是以圣旨的形式,将她和刚刚“奇迹”般站起的镇国将军重新绑在了一起!
这一道旨意,不仅彻底洗刷了苏晚身上“弃妇”的污名,更是将她推上了前所未有的尊荣地位!皇商身份,御赐姻缘,背后还站着重新崛起的镇国将军府!从今往后,这京城之中,谁还敢轻视她半分?
“民女(臣)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和萧凛的声音同时响起。
萧凛抬起头,看向我的目光灼热得几乎能将人融化,唇角勾起一个清晰的笑意。
我亦缓缓直起身。
阳光正好,穿过巍峨的宫殿檐角,明晃晃地洒在广场冰冷的金砖上,也落在我微扬的唇角。那光芒温暖而明亮,仿佛驱散了过往所有的阴霾尘埃。
不远处,那滩散发着恶臭的污秽里,刚刚被宫人掐醒的苏锦儿,恰好对上我平静扫过的目光。她脸上的污秽尚未洗净,眼神空洞,嘴唇哆嗦着,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魂魄,只剩下一具绝望的空壳。
李承泽跪在一旁,脸色灰败如土,身体抖得像筛糠,连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他们一眼。
脚下是坚实的金砖,头顶是广阔的青天。